某些被失落的温暖
夜深了,喧闹的人声早就随着人海的潮头褪去,只剩晚风习习,吹凉了一夜的悲凉。
一弯新月孤零零地挂在空中。世界那么静,静得仿佛听得到流云划过的声音。
河畔的烟柳之下,走来一个寂寞的身影。
没有人看到你已流泪。
本已朦胧的月亮更加暗淡了。
面对桥面袭来的冷风,你站成一帧静默的风景。像触摸一个温柔的孩子,你把手轻轻抚在三号桥的石栏上。石栏是冰凉的。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目光追逐着流水,停留在幽深黑夜的某一个角落。
你的嘴角渐渐露出温柔的笑容,眉宇间锁住的忧愁一点点绽放。你的眼里不再有世界了,记忆里温柔的西子湖幻化成一个美丽的身影。多年的记忆一点点回来。
就在这一刻,你原谅了自己的遗忘。
可事实上,你真的遗忘过吗?
当痛苦铺天盖地而来,你完全失去了抵御的能力。一切美好轰然崩塌,那是比死亡更深的绝望,你承受不起。
你眼睁睁看着她离开,离开你的生活。而你却无力挽回。你还要笑颜面对。
你的生命在无边的黑暗里沉沦,找不到存在的希望。你选择了逃避,逃避给予你痛苦的世界,逃避你自己。红尘的纷纷扰扰渐渐把你湮没,旅途的奔波劳苦让你一天天麻木。
然后你以为自己真的忘了。忘了快乐,忘了忧伤,忘了灾难,也忘了分离。
可是当有一天,你发现自己再也想不起那双多情的眸子,曾经怎样满含着热泪望进你的眼神。你却突然像个孩子一样痛哭失声。你痛恨自己。你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怯懦。
你不停地想丢弃你的过去,可是当那些过往真的要离你而去的时候,你才发现你的生命,你的灵魂,你的心,只能倚靠那些往事而延续。
你觉得你被这个世界抛弃了。你愤恨地想,你也要抛弃这个世界了。
可是,你不能。
你的耳边总是萦绕着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诉说她对谁的不舍,诉说她的不甘心。
你的确是怯懦的。你连选择都不敢。你只能活着,尽管你绝望。
她未完的夙愿是你解不开的枷锁。
其实你懂,她的千般不舍万般不甘都只是要你好好的活下去。你不是畏惧死亡,只是你已负了她的人,又怎能再负她的心。
你忽然觉到自己很可笑了。你悲哀地想,你竟然把她放下了。
于是,你流浪的脚步开始了新的征程。你要把属于你的幸福找回来,你也要把她找回来。
当你的双脚失去任何知觉而不得不停下来的时候,你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离开多年的故乡。
你回家了。家还在,你的亲人却都不在。
热泪盈眶的叔伯紧紧地攥着你的手,不停地喊你的名字:彼岸,彼岸。
可你竟然觉得陌生。你抬起头,声音迟疑:你,喊我吗?
叔伯愕然,眼泪喷涌而出,猛地抱住了你。
你冻僵的心有了一丝温暖的感觉。你说:大伯,我只是累了。
可是,你还是要离开。
你明白家并非你的归宿。
信步而行。你不需要方向。
你在茫茫人海中穿行,忘了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自己往哪里去。
你的理想,你的目标,你的渴望都已经死过一次。那么,活着,也就只是活着了。可是,你不愿停下,你找不到停下来的理由。
流水飞花,再回首已是沧海桑田。十里坡依然孤寂。江南水乡还是那么遥远。
曾经,你们有过多少美丽的梦。你清清楚楚地记得你们说好了要找一个宁静的所在,相约老去。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么美丽的誓言到如今已然破碎。世界上只剩一个你寂寞独行。形单影只。
可是你必须寻找一个归宿,你的归宿,也是她的愿望。这个归宿不在死亡,亦不在红尘。
这是她对你唯一的夙愿,如今是你存在的唯一理由。
你相信能找到一块洁净的土地,来收容你洁净的灵魂。
然后,你梦了西湖,到了断桥。
断桥玉带一样静静地卧在西湖之上。
然而你却带着几分归家的欣喜。
你仿佛看到那个窈窕的身影立在一叶小舟之上。轻衣云裳,巧笑嫣然。
你醉了。你记得你是不嗜酒的,可是你却在这一刻醉到这般不知自己的存在。
心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的歌声渐行渐远。
你完完全全忘了她的身份,她是农家女孩也好,是侯门闺秀也好,是青楼女子也好,还有什么区别呢。她只是她,你也只是你。那些世俗的称谓,虚浮的名声再也无法将你们分开了。
你想你是真的醉了。要不你怎么又流泪了呢?
你的声音哽咽着,轻轻地吟哦一首词: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离别情?
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
还记得这首词是什么时候会吟颂的吗?
你当然记得,你怎么能忘呢?
这是你爱情的挽歌,是她爱情的挽歌,也是你的挽歌。
在她离开那天,你就把自己埋葬了。
是的,江头潮已平。
该走的走了,该留的留了,那么,该结束的,也就结束了。
孤山寺的钟声远远地传来,夜空下清亮而悠远。
有什么东西穿破黑夜往孤山飞去。你从梦中的遐思里回过神醒来。
二十年!再没有人见过穿梭于红尘之中,激情飞扬的你,再没有人见过伤心绝望,疲惫不堪的你。
你看着她留给你一个超逸飘然的姿态,留下一个八月初秋的童话,留下只有你们两人懂得的歌。然后你静静地去了。了无牵挂。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罗带同心结未成”的怆痛,你是忘了呢,还是把它掩埋了?回首你走过的路,空街陋巷,灯火阑珊。俗世的风尘在你身上竟半点也无。
你成了一幅定格了的图画。
凉薄就是你一生的姿态。
清且淡,可是看不到情感。
再不必说什么了。看不到情感,并不代表心已死去。
你并不能远离孤独和寂寞。可你的世界终于还是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