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们真的老了

人到中年，似乎总是有些怕老的，男士到一起喜欢比比谁的头发更少一些，女士到一起却总是争着说自己的皱纹又增加了不少。尽管是这样，我相信每个人的心总还是年轻的，总还是自信的——老年人是真的老了，所以不再寻找老的证据；年轻人和“老”字还沾不上边儿，当然也不需要硬从青春的脸上发现尚不存在的迹象。唯有中年人，害怕着老，又自豪着不老。

可是，有一天中年人肯定会老的，渐渐丧失了骄傲也放弃了担忧，心甘情愿地接受老的事实，那时心里可能才会笃定，才会平静吧。只有走向老的过程，是最难忍受的。

看着老年人蹒跚的步履，我们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也会走路不再轻盈，上个台阶也希望有人扶一把，坐上公交却不知道自己该到哪一站下车……老啦！我们现在不无夸张地慨叹，可是我们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们上街会让孩子不放心，害怕我们一不小心走丢了。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们该如何面对子女诧异和无奈的眼神？

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三五个好友会相约喝喝茶、打打牌，说不喝酒吧，喝酒伤身，年龄都不小了，该珍惜生命了。可是打到十一二点，我们仍然可以轻轻松松地走在大街上，看看天上明亮的月光，捡一片落叶拿在手里玩耍，吹着口哨往家走。我们可曾想过，真正老的时候，白天总是爱打瞌睡，而晚上又偏偏睡不着？那时候我们有的是时间，却失去了玩的兴致，吃过饭早早地躺到床上看窗外月光如水，心里却不再起一点涟漪……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们是不是还能感觉到月缺和月圆不一样？想象不出，那时我们该如何面对天上的月亮和地上的落叶，老了，对什么都不再感兴趣，那样的日子靠什么来充实？

虽然不再盲动，但中年人有时也还会有些冲动，喜欢在一些事情上较劲、较真。老年人就不会这样了，他们会笑眯眯地看孩子们为一点点小事争得面红耳赤，不着急也不生气，那慈祥的神态一定在告诉我们：你们争吧，好斗是年轻人的专利，等你们觉得什么都无所谓的那一天，你们就老了。我想，等我们真的老了，一定会为年轻时的很多行为感到羞愧，短短的人生，却要拿出那么多时间彼此争执，试想，面对衰老和死亡，什么东西是你的，什么东西是对的和错的呢？我想，等我们觉得什么都不再属于自己的那一天，我们就真的老了，连生命都抓不住，还能抓住什么呢？

我喜欢和孩子、老人在一起，因为孩子还没有学会虚伪，而老人已经放弃了虚伪。人的一生可以用来衡量生命价值的东西是什么？挣了多少钱还是得了多少名？其实一个人只要吃得饱、穿得暖，不要让家里人感到艰窘就足够了，当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拥有十处豪宅和占据五尺蜗居有什么区别？一千个人站在你的遗体旁鞠躬和一个人捧着你的骨灰流泪，你真的很在意吗？

老年人是中年人的镜子，在老人面前是人是妖其实他们是很清楚的，之所以不将我们说破，大概是出于老人的善良或者相信我们还可以改变吧——老人总是宽容的，而我们往往以为他们已经老到了昏聩的地步，或者说老人大多是狡黠的，而我们总误以为他们已经过时了。

我非常渴望能够体验一下老人的心态，但是我也知道，即使头发还够多，一旦进入那种心态就回不来了，那样，我的老年期便更长了，那将是一件很尴尬的事：老气横秋是谁都不愿意接受的状态，不论是年轻人还是老年人，都不喜欢和年龄不相衬的言行与心理。有时真的很难拿捏自己的身份，所以经常一边和人比着头发的多少，一边又觉得这种比较可笑至极。时间真是个好东西，尽管很多人都说时光匆匆，其实它的速度还是比较缓慢的，让我们渐渐变老，渐渐适应自己不断变化着的角色，直到老的到来。我只希望等我真的老了，还能在某个时间看看天上的月亮，还能记得住回家的站牌，其它的事情最好全忘掉，做一个不固执的、省心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