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蓝色的裙

2010年11月08日来源: 网络文章心情故事

那只是一块普通的轻薄布料。纯净的天蓝色,绣着大块大块的白色花朵,象晴朗的碧空上卷着朵朵洁白的云。那也是一款很简单的款式,无袖的连衣短裙,穿在身上,云一般轻盈,总想在斜阳温和的凝视下悄悄地旋个圈儿,就象金色的余辉里盛开的一朵淡雅的天蓝色的花。

从婚前,到结婚,再到搬家,它一直静静地放在我的衣橱里,虽然历经十三年,它的款式都是那种既不流行也不过时的极普通的样子,可是我仍会每年在很热的时候穿上几天,然后洗好再放回衣橱里。以前没有想过其它,可是现在我想,它会一直这样在我的生命里静静地珍藏着。

十三年前,七十二岁的外婆去临沂老家探亲,回来时除了拎回豆豉银杏等临沂的特产,还特别带回一块颜色淡雅素洁的、比纱绡略厚的布料,说要找她认识的南方人给我做一条裙子,并捎回几个大大小小的头饰来配那条裙子。回来的时候,与男友去车站接外婆,看到外婆捎回的这些东西我埋怨她:这些潍坊也有,非费这么大劲儿从临沂带回来。大妗子笑着说,那可是你外婆大老远给你带来的,跟着你外婆跑了多少里路啊?

回去以后,外婆特别带我去曾经租过她临东风街那间门头房的南方人那里,老板亲自给我量衣裁剪,没几天,那条短短的轻便的裙子便做好了。那时是紧紧贴在身上的,后来慢慢瘦了,穿在身上有一些松松的,我戏言,看它从旗袍变成睡衣了。

然后我就很自然在缅怀起童年及至少年在外婆家渡过的那些快乐的时光。陈旧的木头门上剥落的黑漆,红瓦青石的临街老屋,后院小舅舅养鸽子时竖起的高高的旗杆,大舅舅砌造在院子里的大大的泥炉……在那条如今繁华喧闹川流不息的东风大街上,那所有着来来往往的学生的三中东邻,那座如今的市区里几乎已无法寻觅的沿街平房里,我和表弟表妹们玩闹、嬉戏,吃对面街角买来的雪糕,吃对面新亚酒楼的和乐,围在一起看着那台十三寸的黑白电视机,还一起学《警犬卡尔》里女主角开场时那一声“卡尔”的呼唤;那年初二,我和表弟在外婆家听到外面叫卖雪人的声音,便不顾那桌丰盛的饭菜,跳起来买回雪人一边吃,一边冻得直跺脚,也是那年初二,与表弟玩闹推了他一把,他摔在院子阳沟上,嘴唇出了血,便大哭起来。没哭几声又跑过来找我玩,我问他疼不疼,他把嘴一抹不在乎地说:不疼!那些浸着美好记忆的夏天,小舅舅从厂里成箱地搬回汽水来给我和表弟喝,我一直奇怪为什么在现在琳琅满目的饮料中,再也找不到那种淡绿色桃味汽水里的那种淡淡的味道了呢?

我不知道,在我那时缅怀起这些的时候,其实那个时刻本身已经成为将来人生里的缅怀。因为那时虽然已经寻不到童年和少年在自己身上的踪迹,也再不能从后来耸起的高楼大厦里寻到我们曾经留下的印迹,可是那时我还拥有她,那个给我们带来这一切快乐的人,外婆。当有一天连她也从我们的生活里消失的时候,我从不曾想过那会是怎样一种情况,怎样一种状态,我以为我会没日没夜的痛哭,然后不停地怀念。

因为儿时的外婆,与父母一样是我心底很重很重的人,她与父母一起,给了我一个灿烂美好而无忧的童年。

97年在一家外资企业任总裁办秘书,工作忙碌,常常星期天也要到公司加班。有时会两三个月不去外婆家。有一次外婆生病去医院做X光检查,检查的X片上肺部有一块淡淡的阴影,医生要一星期后复查。那次我的心情非常焦急,我还没来得及用心去孝敬她,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我会一辈子遗憾啊!幸而复查的结果没问题,但是那次检查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从那以后,不管工作多么忙,我基本至月至少去看她两三次,一直持续到有了孩子。

偶尔收拾衣橱,翻出妈妈交给我的小时的衣服,全部是外婆一针一线做起来的,针脚细密精致。直到我某年除夕在医院生下儿子,外婆亲手做了鲜美的棋子鸡汤让小姨夫送到医院来,虽然没有在外婆家过年初二,可依然尝到了家的味道。初三,外婆迈着小脚来到医院,带来了她七十五岁高龄时做的,也是最后一套小棉衣,那是给儿子做的。外婆的生日是正月二十七,那时我还没有出月子,在全家强烈的反对下不得不放弃去外婆家给她过生日。可是我实在无法抑制对她的这份情感,在正月二十六,也就是我生子第二十七天与老公两个人偷偷跑出家门,坐公交到佳乐家给她认真挑选了礼物,第二天老公带了过去,也给我带回了生日蛋糕,和小姨二姨亲手做的、每年只为外婆生日做一次的和乐面。那和乐的味道,在任何一家和乐铺都无法尝到,我想今后,可能也很难再尝到了。

做为第四代的第一个孩子,儿子也格外被宠护起来。每次去外婆家没有带儿子,外婆会不停地问,豆豆在哪里,豆豆怎样怎样……年幼的儿子,稚嫩的心里还不懂得人世间的生离死别,在外婆离开以后我对他说:儿子,以后你再也见不到高楼老姥姥了(外婆家住六楼,为了与住二楼的奶奶分别开,她们一个被儿子称作高楼老姥姥,一个被称作矮楼老姥姥)。儿子瞪大眼睛天真地问:为什么?高楼要被拆了吗?

在外婆被送到医院的那个星期天,晚上已洗完澡躺到床上看书,接到表弟的电话,爬起来给换衣服,接爸爸妈妈,去医院,在路上我还告诉妈妈,可能还是象以前一样吧,打几天吊瓶就好了。可是我心里也知道,可能这次真的与以前不同了。八十五岁的高龄,心衰竭……从初二,到正月二十七外婆的生日,所有的人都明白,所有的人都在沉默,而让我心疼的不仅是外婆的无力回天,更是那种令人心悸的沉默。

送她的前夕,我突然想起九年以前外公去世的时候,那时我新婚第二年,外婆以我新婚为由,坚持不要我跟去送外公。于是全家只有我和外婆没有跟随去殡仪馆。我记得那天突然下了一场雨,而外婆走的那天,天空中也密密地下着雨。

我真的没有想象里的那么撕心裂肺,安静地看着她,安静地流泪,一切都很安静。也许是至今我的意识当中仍然没有完全接受她已经离开了我们,所以从4月12日她离去,至今我没有再去她生前最后居住过的家,大舅舅家,因为我怕回到那里,会打破我潜意识里的认定,会让我彻底清醒在现实里。可是记忆总会在某个不经意间悄悄涌上来,在路灯辉煌的大街上,我想起儿时跟她去夜市,与邻居老太太看电影,回家的路上我掉了向;几个星期以前,突然疯了一样的想念那些夏天里她做的拌辣椒,于是从超市买来材料按照记忆里的印象拌了一大碗,吃在嘴里,隐隐能找到那时的一点点味道;某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听到潘迎紫版的《神雕侠侣》,会想起第一次听它时是初二,在外婆的老房子里,那种感觉依稀回到身体里,那时,眼泪会悄悄的流下来,会仔细的想一想,是不是她真的已经离开了。

还是让我这样混沌下去,还是让我一直这样以为着。以为依稀的回眸里,她依然站在那张陈旧的木头桌子旁边,颤巍巍地站着。这样,就永远不会失去。而这条随着外婆碾转了几百里的裙子,我想不论时光流转,我会珍藏着它,就象珍藏那段有关外婆的,美好的,完整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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