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十八岁

上午在超市去给孩子买奶粉，挑选奶粉时，感觉有双眼睛在看自己，抬头，右前方，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看着我。我心里一阵迷惑，原来是他，我没有任何表情地转身走了。感觉身后的目光一直随我到转弯处才离去。哦，是他？十年了，他买奶粉？他也结婚生孩子了？我的思绪一下回到了十年前。

那个高三的三月，细雨蒙蒙。周五下午，我在图书馆看书。大家都在紧张准备会考，没多少人在图书馆。我看小说入迷了。不知不觉，窗外已经变暗。哦，晚饭时间已经到了。我收拾好东西，飞出阅览室，正要在转角处下楼梯时，与人撞个满怀。我抬起头，这不是隔壁三班的班长方辉吗？他高大英俊，脸很斯文，有点像韩国明星裴勇俊。我慌乱地退后两步，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对不起……”他没说话，站在那，定定地看着我，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乌黑浓密的头发，高领白毛衣外套一身蓝色校服，白色球鞋。他炯亮的眼神，他安静幽幽地微笑，让我心慌意乱。我不知所措，低下头，冲下楼。心却乱得要命。他的脸在我脑海定格了。胡乱吃完饭，赶紧上晚自习，可这个晚上，心好似一池平静的湖水被河岸扔来的小石子搅乱了，涟漪阵阵，做题效率特差。

我依然在每个周五下午去图书馆看书，只是，每次都能看见他。他不是爱打篮球吗？班上的女生在寝室常常聊他在篮球场上的潇洒呢，而且书法了得。有次我在课间特意去书法比赛展览处看他的作品。怎么每周五也来看书呢？我的座位一向固定。要命的是，他每次都坐在我对面。他有时问我看什么书啊？我简易作答，然后继续看书。有时会想看看他此时的表情如何，把书拿高些，遮住脸，瞄他一眼，他低头沉思看书的样子很忧郁，哇，睫毛很长，手托住下巴，手指很修长。有时食指会摸摸鼻子。当我感觉他眼睛要往上看时，我快速低下头，把书放桌上，全神贯注看书的样子。快到吃饭时间，他总提醒我，走吧，快吃饭了，要不，晚自习会迟到呢。然后一起下楼。出了图书馆，我们总很自然地分开。周五的下午，成了我最愉快的时光。在临近高考的紧张岁月，我知道了什么是思念，什么是盼望与期待，什么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感觉。

照例，周五下午。我去图书馆阅览室看书。奇怪，今天怎么不见他了呢？他每次都是早早地到来呢。我随意地翻阅着书籍，心好像无法安静下来。突然，我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我装作没听见，埋首苦读的样子。对面有个我盼望的身影出现了。我却不抬头看，我怕他看见我的眼神，怕他发现我的秘密。看了会儿书，我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他不见了。好生纳闷呢。哎，别想吧。继续看会儿书吧。坐下，看见书上有张纸条。熟悉的字迹。“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不胜凉风的娇羞。明晚六点学校河边水塔处。等你。”我心一阵狂跳。说不出的喜悦，却有丝害怕。他也是喜欢我的，是吗？大家都在努力学习，准备考上理想的大学。怎能分心呢？而且，他真喜欢我吗？我是平凡的。不是很漂亮，成绩也不是特别好，怎么办？有那么多追求他的女孩子呢。如果去了，会怎样？不去，是不是永远就不会再联系了？去还是不去？那个夜晚，高兴，犹豫的夜晚。

天亮了。我始终没有答案。出奇地平静。上午上完课，睡了一觉。下午上好课，我突然决定了。去！如果不去，我会后悔。我挑选了最喜欢的那条白底粉色碎花的连衣裙穿上。傍晚的天空下起了雨。雨丝很细密轻柔，天空仿佛被浓雾笼罩。不远处的学校水塔在宽阔的草坪上，草儿一片碧绿，河水很满，有几只白鸭在河里悠闲的游来游去。我撑一把伞，蓝白相间，周边有一圈花边。很漂亮。学校通往河边水塔处，有个长长的水泥阶梯，很长。我走在阶梯上，心像天上飘落下的雨丝，静静地柔柔地。阶梯上有青苔。我小心翼翼，白色平跟凉鞋慢悠悠地一阶一阶往下踩。越走近水塔，越感觉心越来越慌乱。他从水塔那边走出来，立在雨中，望着我。我不由停下脚步。彼此相距十几米的样子。如果能把这画面定格，一定是幅浪漫的图画。两个青涩的孩子，在温柔的雨中，相互望着对方。我的心溢满喜悦。这是幸福吗？喜欢的人在等我。

他微笑着向我走来，脸是潮湿的，头发，有点乱。衣服上有层雾似的。他靠近我，拿过伞。我们并排着一起走到水塔。水塔靠南边，有一小片地面是干的，因为雨丝是斜着落下的。他边合上伞问我：“会不会觉得太凉了？”我摇头。我们靠在水塔边。我不知如何是好，不知道在想什么，思想仿佛停止了。望向远方，却仿佛什么也看不见。他轻柔地说：“我想你会来的。”我看看他，笑了，然后低下头，咬着唇。我感觉到了他左手绕过我肩膀，用力抱住我。四处一片寂静，我听到了彼此心跳的声音。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感受男性的气息。我本能地说“不，我害怕。”感觉他的眼光一直没离开我的脸，我的脸很烫。他说：“不要害怕，我们是彼此喜欢的。我每天都很想你。”我把他的手拿开，索性坐在了地上。看着远处小山，有群比鸽子大的鸟从林子里飞出。我说：“快看，多美，怎么平时从没看见过呢，是不是白鹤啊？”他也坐下说：“我也不知道。你才是这片世界的焦点。”我正要反驳他。突然感到一股热气在我耳边。他呼吸急促，他的唇轻碰着我的耳、我的腮，我一阵晕眩。想挣脱，却无力，想看看他的脸，他的眼，想看看他此时的表情。脸刚转向你，来不及抬眼看他，他的唇贴在了我唇上。闭上眼，他的脸好烫，唇好温柔，有力量。他呢喃着：“我爱你，爱你。”你的舌分开我的双齿……好烫，晕眩，世界仿佛停止了。感觉浑身无力，他顺势压倒我在地上，抱着我的头，轻抚我的发，他的眼睛，很清澈透明，里面分明写着温暖与爱意。我把双手放在他脖子上，他的唇又不安分了。轻吻我的发，我的眼，我的脸，我的鼻子，四片唇不知亲吻了多久。只感觉浑身很热，我感觉到了你的渴望，你在耳边轻语：“多想上帝能给我们一张床啊！”我一阵害怕。用力推着他，说：“起来。快回去上自习吧。”他起来坐好，说：“好的。什么时候我们能在一起了啊？”“心里有对方，就永远在。”你笑了，认真点头。我说：“我先回去吧。”你答应了。雨已经停了，拿好伞，我快步跑回去了，没回头看他，虽然感觉他的眼光一直跟随着我。那个夜晚，我做了春梦，梦见和他交融在一起。

课间，常常能看到他找我们班男生。或许是为了看我吧。有时，打开课桌抽屉，能看见他给我的信。我沉浸在幸福中。同桌说我变了，变得爱笑了。常常一个人偷偷地笑。我不知道，我一个人也会笑吗？我只知道上课时，情不自禁会想他，做作业时，碰上他名字中的哪个字，我会停下思维，浮现他的脸。哦，我每天多想他啊。时光在飞逝，每个周五下午，他会早早来到图书馆等我。他不止一次地约我出去外面玩，我总说太忙。因为我怕，怕会发生不该发生的。我好像能感觉自己现在太小，言情小说看多了，知道陷入情感太深会难过。

会考成绩出来了。我成绩落下一大截。班主任找我谈话，问我怎么搞得，这样下去，还能考上什么理想大学。父母对我更关切了，说是不是营养跟不上，成绩怎么会落下那么远呢。他常常让我们班男生把信放在我抽屉。关于我和他的传言也越来越多了。同学们都知道我们恋爱了。不知怎么让父母知道了。他们对我苦口婆心，叫我停下，多想想自己是家中唯一的希望，为了学业，不能再和他来往了，还劝我说以后一定能遇上更好的。我也认识到现在不是恋爱的时候，高考才是重中之重。如果爱，以后也会相爱的。从此，我强忍住对他的思念，写了封信给他，里面只有一句话“苹果太青涩，请不要把它摘下。”不回他给我的来信，当他来我班上找同学时，也不看他。不去图书馆了，课间不再抬头看看他的身影是否经过了我的窗前。那些日子，很难熬。他不再写信了。我们的成绩都有所回升。我多想快些高考啊，虽然不知道以后的日子会怎样。

高考终于结束了。我如释重负。等待成绩的日子，家长比我焦躁。我只想好好休息，终于能睡上懒觉，感觉好轻松啊。很奇怪，经历了那些思念煎熬的日子。经历了高考后，好像不再那么想他了。只是青春时期的狂热吗？有天我懒懒地起床，听到妈妈正接电话，说：“我女儿不在家，你不要再打电话来了。”然后重重地挂了。我穿着拖鞋，轻轻来到客厅，妈妈没听见，我问：“谁的电话啊？”她有些惊讶，停了一下：“你们还来往吗？为什么还打来电话？你不是保证不再来往了吗？”我没说话。我没告诉他我家电话啊。他的脸又涌现脑海，他的眼神，他的唇，他的热吻。我想，他还会来找我的。我准备好了一张自己最喜欢的照片，以后送他做纪念吧。我不知如何是好。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恋爱了，到什么时候，我才能好好地享受恋爱时光。

后来我被一所大学录取了，没有喜悦也没有忧伤。家人不是特别满意，还算好吧。有天上午，我一人在家，收拾东西准备上大学，听到有人叫我名字。声音让我兴奋又紧张，我跑过窗前一看，楼下大榕树下，站着一个人，是他！他找到我家来了！他看见我了，向我招手。我想起了准备好的照片。我冲下楼，他脸上满是汗，我问：“为什么还来啊？”他笑笑：“你说为什么呢？”我低下头，拿出照片，递给他，告诉他要是想我了，就看看照片吧，不要来找我了。说完就跑上楼去。我在房间徘徊，心儿很乱。不知过了多久，我往楼下看，哦，他还在那站着，我赶紧往里面躲，我透过洁白的窗帘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抬着沉重的步伐慢慢离去。看不见他身影的那一刻，我的泪落下来了。后来再没他的消息，没有再看见过他。世界如此之小，又如此之大。岁月让你我都改变了。今天的相遇，只是让我想起生命中那场初次的爱恋。

那一年，我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