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外婆

2010年12月09日来源: 网络文章经典散文

“过了星期三,时间猛一窜,过了星期五,再受半天苦”是那时农村在校学生对星期天的渴望。可外婆去世的那天下午课外活动的时候,我陡然莫名其妙的觉得心情惆怅,一种非常浓烈的想家情思,袭上心头。后来我才意识到,那就是外婆在生命垂危时给我发出的信息。第二天上午哥哥来找我说,咱婆有病,叫你回去。我忙问怎么样?他说不要紧。一到村口,我一看见外婆的孙子挂着重孝,我一下子明白了,飞快地朝外婆寄住的牛圈跑去。

外婆外公他们,是生产队的饲养员。牛圈在一个很大的闲院里,一个二三丈深的土窑洞,里面是喂着四头牛的牛圈,外面是他老两口的住室。我跌跌撞撞的进入牛圈,看见穿着寿衣的外婆躺在进门的门板上。她的表情看去像睡着一样,还是那么的慈祥可爱。我想不到外婆会这样突然离开我,我接受不了没有外婆的痛苦。我那时与外婆的感情甚至超过母亲。母亲看我痛不欲生的样子也说,你婆最疼你了,想哭你就哭吧!我嚎啕大哭着扑向了外婆。泪水,止不住的泪水,像断线的珠子,滴滴哒哒地湿透了我的夹衣。

外婆对我最早的记忆是一天早上醒来,身边的母亲不见了。床边母亲的位置上,佝偻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开始我又哭又闹,后来在泪眼朦胧中发现,这个白发妖怪,慈眉善目,一直是笑眯眯的,而且极有耐心。最终,还是她的慈祥和微笑征服了我。

实际上外婆和我们就是一个村,相距也就百十米。外婆就母亲一个女儿,那时父亲刚刚牺牲,24岁的母亲守寡带着哥哥和我,生活艰难,脾气也不好,这样外婆家就成了我幼年的幸福乐园。有时早上醒来,外婆会塞给我一把炒花生,也许是怕我吃完了不依不饶闹着再要,她幽默地说,是从老鼠洞掏出来的,就这么多。有时为了哄我不哭,外婆趁着做饭,把铁勺放到灶膛的火上,一边拉着风箱,一边为我煎个鸡蛋。还有在早上煮稀饭的时候,她会特意给我用白面和扁豆捏吧到一起,名曰扁豆娃娃,又好吃,又喜欢人……

外婆对我的娇惯,让我是踩着鼻子上脸。小小年纪的我,调皮的连给外公都起了绰号。是那段快乐的日子给我的童年留下了美好的记忆,也许是童年的记忆最清晰、最难忘,我记忆中的明月,就在外婆家院里院外的那个明月。外婆家的那个早已塌掉的窑洞院落,也不知多少次进人了我的梦乡。清清楚楚地梦见自己来到了那个窑洞的门前,可不管怎么千呼万唤,就是见不到外婆的影子。

我小时候俏皮,身体好,一般同龄的孩子,都不是我的对手。村里有个比我大三岁的孩子,被我打哭了。我知道闯了祸,藏到了外婆家里,人家人多势众,来家辱骂外婆,外婆就是吓得浑身打颤,也不放我出来。

外婆的院子里,住着两家,一家一个土窑洞。院子的外面,有棵像白桦树一样的公共的核桃树,由于树杆很高,不好采摘,一年的果实都叫我们这些上树的高手给采摘了。当然它的树叶,也不能说算哪一家的。有天早上,我看见核桃树下的树叶很多,就拣了一挎篓,背到了外婆家里。我走了以后,那家邻居看我外婆一人好欺侮,全家给她一个人吵,为此外婆气的害了一场大病。不过她受辱也好,受气也罢,可从没指责过我。倒是我觉得对不起外婆。

为了不受欺侮,也是为了后继有人,后来外公在同族中要了一个孙子。因为外公的辈分很高,这个从外村过继来的孙子来到这里的时候,已是老婆孩子,一大家子人了。也就是随着这个孙子的到来,我也慢慢知道了外婆的身世。

原来我现在的这个外公,不是我的亲外公。我的亲外公家,是当时县里少有的名门望族。外婆与外公两家并不门当户对,可外婆长得十分漂亮,这样才做了外公的填房。外婆和她的母亲一样,都是在30岁的时候死了男人。亲外公去世时,母亲6岁,上面还有着一个同父异母的舅舅。舅舅家原来的家业好大呀,可就在那两三年里,近百口人死的死,逃的逃,吸毒、赌博,把老外公自诩的银元能把城壕填满的家业捣腾的精光不说,还是官司不断,频频有人来要账。母亲说,那时一家人都成了傻子。舅舅卖地背回了一大兜钱,他在西屋住,钥匙在上房门脑搁着。他把钱放到西屋门口,只身去上房取钥匙,可这边刚拿住钥匙,那边的钱袋子已不翼而飞了。就在那风雨飘摇的日子里,一天外婆的一个叫五福的亲外甥跑来对外婆说,舅舅赌博欠钱,让人家给绑住了,说只有您去才能放人。外婆听后急急忙忙出门上轿,一上轿才知中计——被这个丧尽天良的外甥骗卖了。外婆净身出门,女儿,家私,啥都没有了,她哭着指着五福大骂……

外婆被卖,舅舅绝对脱不了干系。可外婆和母亲从没说过舅舅半个不字。记得母亲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叨念她那个自卖壮丁的哥哥,是死是活?究竟在何方?舅舅在临走的时候,给母亲买了一个烧饼,就这个小事,她也是念念不忘,感恩戴德。

买外婆的这个外公,是个非常贫苦、善良的庄稼人。他长得老相,外婆虽然比他大10岁,也看不出有多明显。他们过继的孙子来了以后,住到他们住的窑洞,他们就趁势住在一个闲院的牛圈里,一直到去世。由于我家就在闲院的隔墙,这样离外婆家就更近了。特别是母亲去修水利、在城里住院治病不在家的时候,我没跟着哥嫂,就跟着外婆过日子。

有一年在村里闲院里唱大戏,县里剧团的一个大腕的婆娘给外婆在牛圈门口拉呱。外婆脸上有光,牛圈也是蓬荜生辉呀。那时农村的人把有工作的人都看得可高,人家在那站一会走后,我都会瞪大眼睛看掉啥东西了没有。我好奇地问哥哥,他说那个婆娘原来竟是外婆的丫鬟。看如今人家是披金戴银,风光无限,外婆却是蓬头垢面,住在牛圈。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呀!

过去不知道外公不是亲的,无忧无虑,倒也坦然。现在知道了,时时处处,小心翼翼,生怕为外婆添乱。不过外公对外婆一直很好,人也老实。可为了不让外婆为难,我也非常勤快,割草、放牛、喂牛,当个小大人使唤。那时常吃不饱肚子,村里一大半人都饿出了浮肿病。可外婆为了让我吃饱,她的那份馍馍常常是当着外公的面咬上一口,又悄悄地塞给了我。

父亲兄弟姊妹5个,当时就剩下了一个三姑。在我们最苦难的日子里,母亲一直感谢她这个小姑子对我们是不弃不离,帮上一把是一把。可三姑觉得母亲守寡,带着两个孩子不易,是母亲的坚贞守住了她娘家的阵地。所以那时相距8里地的三姑家,也是我和母亲常去的地方。三姑不会做针线,每年秋罢母亲都带我在她家月儿四十地住,给她一大家子人缝衣做被。三姑虽然对我也亲,给我也做好吃的,可我总觉着有点陌生,在那里的日子也是单调,没自由,有点像度日如年。而外婆对我相似朋友,她给我说她可厉害了,会吵架,其实她一点也不厉害,也没见她给谁吵过架,但她这么说觉得可好玩,这也许是她与我沟通的艺术、技巧,让我觉得非常可亲可近。而且她也洞悉我的心思,对我的监护也非常宽松,科学。比如爬树,母亲是坚决禁止,一旦发现,必打无疑;外婆像是知道我是崇尚自由精神的孩子,又有着高超的爬树本领。她不但嘱咐我要小心,而且会站在树下,笑眯眯地看着我爬,给了我无限的精神力量和自信。外婆,在别人眼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可在我眼里觉得是座看不到顶的高山,探不着底的深水,是一本永远也看不完,学不透的好书。

外婆去世的前一年,有时对我像换了一个人,有两次可凶,也不讲理了。有次她来我家,说是我拿了外公的竹刀。我说没有,她不依不饶,破口大骂。母亲当时也在场,也觉着诧异。她当然不敢说外婆,却也没有批评我。外婆去世后母亲说,你婆太亲你了,她那是故意的,是不想给你留想头……

我的确是太想外婆了。她去世后,我恍恍惚惚,六神无主,外婆住过的那个土窑洞,南原上的那座新土丘,我似乎在到处寻找外婆的灵魂,这时我看见上学的路上有棵大皂角树,树上密密麻麻的长出了一簇簇新芽,在春日的阳光下闪闪发光,我把它当成了外婆幽灵的寄托,天天站着,看着,树芽日日见长,也慢慢地走了出来。但我对外婆的思念,永远不会消逝,过去我经常在算,外婆要在人世,该是多大了,特别是我参加工作以后,有了报答外婆能力的时候,那种“子欲养而亲不在”遗憾,成了我一生的疼痛。

相关文章

文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