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黑夜

作者: 须臾2011年02月06日来源: 倚栏轩日志网心情故事

苏府的黎明一如往常的那样昏暗,她只披着件单薄的青色衣裳,连长及腰际的头发都还未挽上华美的发簪。她挽开房里厚重的暗红色帘幕,打开雕刻梨花的窗子,凝望每天日出之地。

那片遥远的地方泛着看不清楚的白色浮光,在蜿蜒连绵的阴暗丘陵上不断地荡漾着。

她一直都以为那里就是世界的尽头。歌舞升平,声色犬马的长安城尽头。

在那个永远都没人会知晓的梦里,她就站在那个荡漾浮光的丘陵陡峭的边缘上,赤裸着白翕的脚尖一跃而下。

瘦弱娇小的身体破碎成无数的黑色飞鸟。巨大的黑色翅膀扑扇着发出呼呼的声响,那些暗褐色的羽毛漫天飞舞,在白色的浮光下铺盖成长安城无数个黑夜之中最是繁华及颓废的黑夜,怵目惊心,其中绽放华丽的死亡。

今天是第几天了,我十八岁。

她抚摸自己苍白的脸颊。看着那片遥不可及的丘陵喃喃自语。

天色渐渐明亮起来,苏府高耸的围墙之外,是那片长满蔷薇花的树林,小林子里迅疾地冲天飞出一群仿佛受惊的黑色鸟儿,一如她的恍惚梦境。

一切,都只是流光幻影么,她说,世事,皆是镜花水月。

她从它们的黑翅膀里看到了无处不在的颓废,并对着鱼肚白色的天空眨了眨金色的双眼。

这双华丽金色的瞳仁自出生时便拥有。以及她尖尖的耳朵,青色的发丝。因为与别人的与众不同。她被说成是妖精的转世。

苏老爷在她出生后一副面无表情的说,把她扔河里让鱼吃了吧。她母亲哭泣着说,芮儿不是妖精,她是属于苏家的,我们的。

芮儿,芮儿。

这是个妖精,你和别的男人生的贱种!他非常生气的扔下这句话便撒手走人。

她父亲从此把她关在这间房子里置之不理。懦弱的母亲时常会来探望她,给年幼的她买红色的小两面鼓,甜腻的长串冰糖葫芦,且时时去寺庙里虔诚祷告。年幼的她也曾问过,母亲,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到外面,这里的帘幕好黑暗,让人透不过气。而这时总是穿天蓝色衣裳的苏夫人会忧郁的说,芮儿,当你长大了就可以离开这里了。你始终会长大的,我们一起离开。

芮儿,芮儿。

这时她往往会坐在母亲膝头,趴着窗沿看苏府外的长安城。她的金色眼眸可以透过高高厚厚的围墙,那片月光遍地、长满蔷薇花的林子看到一切。

她看到谈笑风生的路人,风里摇晃的灯笼,杯光盏影的酒市,灯火通明的府邸,亭台楼阁高高在上。那些故作高雅的歌妓,那些高傲的达官权贵。

这个声色犬马的长安城,夜夜笙歌。

而她只能在每个颓废的黑夜,躲在厚重的红色帘幕后面,窥视这个让她一直都想要走走的长安,仅仅是走走。

她迷茫的说,我是妖精吗。她的母亲没有回答。一片静谧的黑暗里,她听得到她母亲隐隐约约的啜泣。

过几年后,她的母亲终于还是死去,留下她一人独存于世。那年她十四岁。

那个阴霾满天的下雨天,她躺在房间冰凉的地板上,屋脊和墨绿色屋檐上滴答滴答响。她清楚的看着每一颗小小的雨珠,在半空破碎成不可言语的伤感。

屋外传来泥土黏稠的声响。她侧过头,透过墙壁看到两个匆匆忙忙、穿着黑色蓑衣的下人走过,他们抬着什么。

她看到那个被草席包裹着的已死去的母亲。

下人们都说她母亲是突然发急病死的,她却从母亲的尸体上看到一条条触目惊心的伤痕。

那个夜晚起,她开始做奇怪的梦。

她赤裸着白翕的脚尖从丘陵一跃而下。身体被风撕裂成无数黑色的飞鸟,它们各自远走他方,永不复还。

此后只有长年跟随她母亲的一个婢女照顾她。婢女在帮她梳头时总说,小姐你真美,可惜你是个妖精。

可惜你是个妖精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姣好的面容,不发一语。

这一切,都只是流光幻影么。

她穿戴好衣裳,替头发挽上华美的发簪。今天,她打开房间的门,十八年来的第一次,她要离开。

当你长大了就可以离开这里了,你始终会长大的。

房门竟然没有锁。她笑出声,苏老爷以为在这个屋子外贴满了鬼画的符咒,便可以囚禁她一生。

苏芮第一次走在苏府曲折的回廊上。看到她从那间纤长藤蔓满墙爬的屋子里走出来,下人们大惊失色。

妖精出来了,妖精出来了。

老爷,老爷。

偌大的苏府顿时乱作一团。苏芮向着后门的方向奔跑起来。这府内的一切摆设,方向,她都知道。全靠她的那双眼睛。

此刻她已经跑过那片长满蔷薇花的林子,她甚至奢侈的在那停留了一会,这个日日夜夜看得到却不可触摸的地方。苏府的下人们手持棍棒和木剑面目狰狞的追赶着。

杀死她,杀死她。

她终于跑到了尽头,那片夜夜梦见的丘陵,这个仿佛遥不可及的丘陵。

她的鞋子已不知在哪跑丢了,发簪也掉了。她在丘陵陡峭的边缘停下,提着华美的长裙,赤裸着白翕的脚尖,青丝在风中飘摇。

太阳的光辉竟然比她眼里的金色还要耀眼。

再见,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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