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衣之迷失

2009年01月14日来源: 互联网原创文章
人的性别倾向有三种,即同性的、两性的、异性的。“男女两性的特征和气质同时植根于胎儿大脑之中,先天的生理因素和后天的环境因素极大地影响性别自认和性角色建立。”而性别不仅标识了男女两性在社会活动中的身份区别,还进而开辟了通向自我完善的道路。“自我意识”的生成,是“人格的开端、源泉和最终目的”,也是“自性”原型的外在显现。自我是依赖于自身的他者才认识到自己的存在,是包含了期待与错觉的过程,于是认同与被破灭就构成了主体不断重复的发展。身份确认对任何人来说, 都是一个内在的无意识的终生行为要求。程蝶衣反复把《思凡》中小尼姑的唱词唱成:“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说明了他在婴儿期镜像阶段已经确定了自我意识, 有了明确的自我男性性别认同。但是由于后天的环境因素对性别自认和性角色建立也有极大的影响。“儿童在成长中需要建立自我形象并需要爱护和支持。这些重要心理成长因素在与同性家长建立的关系中得到满足和肯定。若这种关系不能建立, 将会导致不平衡的心理发展。常见的例子为家长早逝,父母离家工作,或因疾病不能照顾孩子,离婚、战乱、在幼时受到性虐待等这些孩子成长以后, 心理上仍希望弥补以往与同性家长的关系和遗憾。”“程蝶衣从小不知道父亲是谁,卖入戏班后又失去了母亲。他的生活中没有亲情,没有温暖,没有欢笑。有的只是痛苦、眼泪,有的只是师兄弟的欺侮师傅的责打。这是一个多么冷酷无情的世界。幸好还有师兄段小楼时常保护他关心他。因此,结果是程蝶衣一点点地迷失自己的男性性别,一步步走近镜像中被环境认同的异性身份,并对同性别者师哥段小楼产生了特殊的感情,最终由男性性别认同转变成了女性性别认同,迷失自己的性别身份。程蝶衣的性别指认转变也包含了主流意识形态不自觉的强加以及外界的种种诱惑和凌辱。不堪师父的毒打而逃出喜福成科班的程蝶衣被舞台上绚烂华丽的戏服所征服,被英武的霸王所征服, 被观众对“角儿”的崇拜热情所征服。所以他忍着被责打的恐惧重回科班。“在师父分角色时,十多个孩子只有他一人演旦角,师兄弟们艳羡地说:‘你倒好,只你一个做旦,我们都不行。’其实大伙那时根本不太明白,当了旦角这是怎么一回事。以为他学艺最好,所以才十个中挑一个。”经历师父的铜烟锅、张公公的狎嬉、师兄的期望⋯⋯一次次的遭遇逐渐使他转变了性别意识, 在唱念做打中、眉目传情的戏剧角色中一点一滴地体味女人的爱怜、幽怨与悲情, 改变自己原有的鲜明的性别身份。人一旦迷上一个虚幻的镜像,就开始了一段异化之恋。他自身是一个空无,活跃其中扮演某种角色的社会之“本我”是被谋杀的“真我”的尸体。主体是活着的死亡,因为主宰他的是伪主体, 而非他自己。这种种个体历史形成了程蝶衣新的想象。这一新的想象遮蔽了最初的性别认同,调节了程蝶衣对自己相似形象(或映像)的依恋关系。他误将这个并不是自己的“他者”认同为“自我”,在认同于这个镜像的同时,失却的正是自己。“霸王/虞姬”的角色契合了他在现实世界里无法实现的女性“身份”,“霸王别姬”超越生死的爱情主题也正填补了他关于人生的那份意义空白。于是,“他的异性身份选择和自己内在规定的存在意义高度统一,和段小楼的情感联结保持着平衡。”为了彻底的完成对“虞姬”的身份认同,程蝶衣对“霸王”段小楼的爱情从舞台延续到现实之中。

好戏苦短,不久万农楼的头牌菊仙走进了段小楼的世界。从此,段小楼再也不是他程蝶衣的私家所藏。于是,他从“虞姬”,变为菊仙口中的“师弟”,心中的“楚霸王”变成了现实中有七情六欲要养家糊口的段小楼。程蝶衣的女性身份构建逐渐失去表演场,而之前辉煌却又基于幻影的自恋经验,己使他误认自己为一个理想化的自我———虞姬,而本身的他早已被异化成另一种客体而存在。他已经迷失了自己的性别身份。程蝶衣并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应该”回到男性本位的轨道上,也有许多女性渴望嫁给他。程蝶衣自己却说:“男人把他当女人,女人把他当男人,都是错爱。他是谁?”他已经迷失了。性别改写的经历使他拒绝回复男性身份。他哀求师哥和他演一辈子的戏,试图在他的镜像人生中永远保留女性身份的认同。然而在师哥“不病魔不成活”的责备下,他“这辈子就是想当虞姬”的愿望己无法从假霸王身上得到满足。菊仙抢走了他定义自己为女人虞姬的主体———“霸王”,残酷的文革剥夺了他存放幻象的舞台和表演女人的衣饰。太公庙批斗会上段小楼的背叛使程蝶衣发出了“你们都在骗我”的绝望哀号以及菊仙的上吊让他开始重新审视自我。这个“你们”包括段小楼、那荣、袁世卿、青木、国民党高官等形成的镜城中的“虞姬”的男性看客。人人都逼着哄着他扭曲自己, 却又不肯陪他直面扭曲的人生。程蝶衣开始发现女人原不过是镜城中的幻象。沧海桑田后,程蝶衣和段小楼在香港好不容易团聚,原以为和他抢了一辈子段小楼的菊仙死了,他从此可以和师哥长相厮守,地老天荒。却没想到,段小楼却托他把菊仙的骨灰捎来⋯⋯60年的时间,不过是黄梁一梦,偏偏那个他爱的人要唤醒他的梦。他终于深深地明白,自己根本就成不了虞姬,虞姬只不过是立在自己梦中的一片刹那消散的海市蜃楼。疯魔了几十年,追求了几十年,竟然错了! 他自己不是虞姬,段小楼也不是霸王. 他耗尽一生去维护的爱,竟然是一份错!

“也罢,不如了断! ”于是他在今生今世最后一次演虞姬时拔剑自刎。他这样做并非是对段小楼失望或心灰意冷,而是对“虞姬怎么演也都有一死”的注脚。有即是无,打破了镜像也就没有了存在。虞姬已不存在,再演下去己无意义。正如拉康所言:“现实世界产生愿望客体。在这个客体作为一个现实因素尚不能得到满足时,愿望也就消失了,生命本身也就和它一起消失了。”于是程蝶衣在明白他的女性身份终无法实现后,他幻象中的女性身份虞姬也就不复存在。自刎的虽然是程蝶衣,但他杀死的是他幻象中的虞姬,他的自刎是对虞姬身份的一个了断。“他自妖梦中,完全醒过来”了。于是,他“强撑着爬起来,拍拍灰尘气”,“随团回国去了”。程蝶衣终于认识到镜像界的虚幻,认识到自己永远不可能成为虞姬。他从镜像界回到现实,杀死了“虞姬”,找回自我角色,重新做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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