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在时光里的容颜

作者: 冻凤秋2017年04月11日来源: 光明日报情感散文

粉红色的花朵,密密匝匝,又各自独立,似一片云霞,又像一群飞鸟。

初到黄埔,怀抱着对这片英雄土地的向往,以为会看到高大的木棉树和火红得撼人心魄的花朵。

眼睛却被称作美人树的异木棉点亮。这才知道,冬日的南国,是她们振翅飞翔、展示美丽的舞台。

那时,我还不知道广绣传承人陆柳卿的名字。

在南海神庙,穿过千年历史的烟云,在一阵一阵的慨叹声中,看到一位七十一岁的老人,衣着朴素,眼神明亮,她安静而专注地坐着,手指穿针引线,上下翻飞,只一会儿,绣布上就出现了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花。

十二岁,她已经掌握了四十多种广绣针法;十七岁,已被广绣界称为“花王”;六十三岁,她耗时三个月,用金丝绒线完成长达四米一的《波罗全图》,在广州乞巧工艺展上获最高奖;2010年,广州亚运会,她尝试以吉祥物、会徽为主题创作出七件广绣作品,赠给组委会。

近六十年的岁月,广绣已经融入她全部的人生,只要是看到身边美丽的风景,哪怕是路边的一朵野菊,她都会想将它做成广绣,放在一个小画框里。而每一次创作,都像是第一次,创意和灵感赋予她的刺绣鲜活的生命力。

如今,在广州市黄浦区文化馆,陆柳卿有了自己的广绣工作室,让她欣慰的是,自己的小孙女也爱上了刺绣。

我试着坐下来,拿起细如毫发,长度只有2.5厘米的绣花针,却怎么也拿不稳,尝试了几次,总算把线穿进去了,却在绣出的第一针就出了错。

那时,我也不知道“神枪手”顾筠的名字。

在长洲岛,怀着仰慕的心情走进黄埔军校旧址。参天的榕树掩映着简雅庄重的校舍,在军校史迹展室,一幅幅黑白照片带我们走进革命激情燃烧的岁月,那些年轻的脸庞,飒爽的身姿,那“亲爱精诚”的校训,那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名字;那些陈设依旧的教室,校长办公室,会议室,自习室,资料室,食堂里的碗筷,宿舍里摆放整洁的斗笠、毛巾、脸盆、白净的床单,无言地诉说往日的历史。

忽然就听到顾筠的名字,也才恍然记起黄埔军校曾有过213名女学员,而顾筠和民族英雄赵一曼等被称为“黄埔军校四女杰”。

她本是明艳的花,不仅样貌出众,更喜爱音乐、戏剧、绘画,饱读诗书,颇具文才。二十七岁,加入中国共产党,走上革命道路。考入黄埔军校武汉分校后,她练就了一身军事本领,枪法出神入化,双手用枪百发百中,令男同学自愧不如,一时被誉为“神枪手”。

后来,她回到家乡组织游击队,不到三个月时间,创立从浏阳到平江的大片根据地,担任“平江工农革命军”总司令,是红军中唯一的女司令。1930年,她担任红八师师长,成为红军第一位女师长。

只看到那一张顾筠的侧面照,目光中坚毅和英气。那些女学员后来都去了哪儿?留下来的也只有当年她们训练时的集体照,一例的阳光自信。

那时,早已知道凌叔华的名字,看过她的作品,却不知道她祖籍就在黄浦区深井村。

这位才华横溢的女作家是一个似生活在梦幻里的诗人,用同时被称为“珞珈三杰”的苏雪林的话说,“叔华的眼睛很清澈,但她同人说话时,眼光常带着一点‘迷离’,一点儿‘恍惚’,总在深思着什么问题,心不在焉似的,我顶爱她这个神气”。

她一生深爱大自然,小说中的文字似素兰在黄昏人静时微透的清芬;绘画里的意境又如红豆般大的灯盏在风中摇曳的淡远。

这样一个女子出身于名门望族,祖父凌朝赓乐善好施,深明大义;外祖父是广东画坛名家,家藏书画甚丰;父亲凌福彭与康有为乃同榜进士,官至顺天府尹,工于辞章书画,曾与齐白石等交往甚密。

今天的深井古村依然保留着凌氏祖祠和凌家老宅,不知道那些岭南的古朴遗风,那些深深庭院的静谧有没有穿越时空,潜入凌叔华的气质里,只知道在她的自传体小说《古韵》里,旧式文人大家庭中复杂的关系带给她的淡淡的忧伤和孤寂。

后来,她随丈夫陈西滢旅居海外多年,但内心深处一直牵挂着故园山水。一条轻浮天际的流水衬着几座微云半掩的青峰,一片疏林映着几座亭台水阁,她的笔下尽得中国传统文人画的神韵,在国际画坛赢得诸多赞誉。

九十岁高龄,她执意回国,再看一眼北海公园的白塔,再看一眼史家胡同的旧居,然后转身,留给这个世界余音袅袅。

最后的最后,还是那般清秀娴雅,静静地回归自然,化作一朵花或一棵草了吧。

时间仍在分分秒秒地流逝,这些女子在一条叫做时光的河流里沉浮,于这片土地千年的风云变幻里照见彼此的容颜,或许也曾灼灼其华,或许会被人们记起而一再闪回,或许被暂时地忘却。又或者,只是因为我来,恰好看见她们。

但也许,正如茨维塔耶娃写给里尔克的信里说的:“终有一天,我们会重逢,倘若我们一同被人梦见。”

想起那晚,久不见的朋友站在颇具现代设计感的香雪公寓门前的路上聊天,那么欢喜,那么投入,待抬头看向温暖的夜空,惊觉月亮那样圆满硕大,它散发的光芒将我们紧紧地裹挟,近旁,异木棉花灿烂盛放,让人畅想李白“朗笑明月,时眠落花”的意境。

那些梦幻般美丽的时刻,将在时光的河流里被我们的记忆一再唤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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