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王庆斌2017年04月25日来源: 邢台日报情感散文

姑从深山沟嫁到省城,我依稀记得。后来爷爷奶奶前后脚病故,姑姑姑父奔丧,见他俩吃饭捡小碗,像猫叼,几口就抹嘴:饱了,饱了。我心里才有了他们的模样。

转眼十来年过去了,我也考进了姑姑当年在省城上的那所学校。爹娘叮嘱我:“礼拜天去看看你姑。”

我揣着信封,在一个筒子楼找到了姑姑。

“你就是顺儿?”

我点点头。

“真不敢认,都成大小伙子啦!”姑姑惊喜:“那年回家记得你还穿开裆裤呢!”

我腼腆地笑笑。

也许是娘家人的缘故吧,姑拉着我不松手,把家里人问了个遍,见姑父站在一旁陪着笑,忙指使:“快,炖鱼、煲汤、蒸米饭!”

姑父是南方人,做得一手好菜。不大工夫,满屋子就飘香了。

“来来来,边吃边聊!”姑父招呼我们。

姑说:“闺女住校,平时不回来,就咱仨。”

姑父盛好了米饭,我盯着那碗,白如玉,薄如纸,细瓷兰花镶金边,在乡下,是大户人家喝茶用的。碗里一勺米饭,也就三两口。我端起来,也如姑姑似的,用筷子夹上十粒八粒慢慢送入口中。怎奈,饥肠辘辘,一不留神,那一坨米饭就一下子拨拉到嘴里。姑父忙给我再盛:“吃鱼,吃鱼!”

我拿捏着夹起一块,鱼刺在嘴里横七竖八乱扎腮,不过那味道很鲜。我偷偷看姑父吃鱼,鱼刺从嘴角排着队吐出来。我咋也弄不成。

姑姑把最后一勺米饭给了我:“饱啦!饱啦!”我推辞。其实三碗米饭下肚还没半饱。

在家吃饭都是用大海碗,那碗口比姑姑家锅还大。大海碗也是白色的,瓷很粗糙,外面是几片兰草叶子,是娘用破烂儿换的。娘说:“半大小子,吃煞老子。”糠菜糊糊总给我弄满满一碗,呼噜呼噜喝下去,碗空了,肚圆了。

头回出山沟,头回进省城,头回吃大米鱼肉,也是头回没吃饱。我琢磨着自己吃两锅米饭就够了。不是俺的肚子大,是那锅那碗实在太小了。

在省城上了三年学,偶尔去看望姑姑,但再也没在姑姑家吃过饭,我都有意避开饭时。

毕了业我也没走出那山沟儿,被分在乡里的中学任教,离家三里地,和学生一样,吃住在家,天天来回跑。

那年秋天,谷子大丰收,晚饭娘蒸了一大锅小米干饭,黄澄澄的,我端着大海碗想起在姑姑家吃白米饭的事儿,不由“哏儿”笑出了声。

爹娘对视:“吃顿黄米饭还值得偷笑?”

我放下碗,从方桌上拿来俩茶碗,盛一勺,给了爹娘:“用这个吃。”

娘不知何意。爹一口扒拉到嘴里,嘟嘟囔囔:“喂家雀儿呢?麻烦不?”

三碗吃完,我问爹:“饱了吧?”

“牙缝还没塞满,咋能饱?”爹答。

“俺就笑这个哩。”我把在姑姑家吃饭的事儿绘声绘色讲出来,爹娘笑得米饭喷了一地。

改革开放,一晃就是十多年。

正月里,姑姑把电话打到村委会给哥嫂拜年。爹在电话里说起我在她家吃饭没饱的事儿,惊得姑姑直哎呀:“傻大侄儿,咋会这样呀?”

过完年,爹娘要出山,让我领着二老去省城看姑姑。娘不放心,再三追问:“还记着道儿不?”

我说忘不了。

爹问:“还能把俺俩领回来不?”

我答:“能!丢不了!”

柿饼、核桃、红苹果,爹娘装了满满一袋。

初八上午到,电话打过了。出了火车站,就看见姑在招手:“大哥!大嫂!”

“哎呀,我那个天,感情城里比山沟儿热闹得多呀!”娘都看花了眼。

爹说:“来这儿一趟,也没白活!”

姑姑说:“咱先回家,明天我领着哥嫂逛个够。”

姑姑开一辆红色小汽车,拉我们到了一栋摩天大楼下了车。进了电梯,姑姑摁了个36,眨眼门开了,姑父就站在门口等我们:“进!进家!”

爹娘觉得高楼新鲜,挨个屋看,娘在窗前一望,腿一软,扑通坐在地下:“妈呀,咋到了半空?比东山顶还高哩!”

“饿了吧?吃饭,吃饭!”姑姑招呼哥嫂。

姑父放到桌中间一个很大的电饭锅,蒸了满满一锅大米饭,又抱来三个大海碗,粗瓷蓝花的,在爹娘和俺面前摆开了。

“你这是弄啥哩?”娘问。

“这碗可难找啦,开车跑了半天,在乡下才买到的。”姑父说。

“上次顺子没吃饱,俺俩后悔了好多年,这次俺可不能亏了娘家人。”姑姑笑说。

我不知道爹给姑姑说了这件事,一时脸红脖子粗的,很尴尬。

娘解围:“那年月,油水少,你侄儿又在长个儿……”

爹摆摆手,把大海碗收起来,意味深长地说:“用不着,再也用不着了,如今是啥日子?上了天堂,乡下人早不用那大海碗啦!”

“真的呀!”姑父姑姑又惊又喜。“那咱就……”

“换小碗!”不等话音落,我和爹娘不约而同地抢着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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