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若金汤惜石桥

作者: 萧梦初2017年04月26日来源: 衡阳日报情感散文

是桥旁的十里八乡和东来西往过桥的行人辜负了石桥。石桥就像一位被遗弃的老人,披着一身落寞、带着一身伤痛,坐在每一个晨昏里。

从我能记事起,石桥就以东西走向的姿态,横跨在家乡的小河上。整座桥,长约25米,宽约4米,高约4米。说是石桥,名副其实。桥完全由灰白色的条石砌成。每一块条石,长约1米,宽约40厘米,高约30厘米。由石匠手工制成的条石,表面布满条条凿痕。

桥分三孔,所以确切地说,石桥应称为石拱桥。单孔长约5米,高约2米。远观串连的三个半弧形的桥孔,有点像天安门城墙下的门洞。中间一孔的左右孔脚,前后部都砌了一个柱子。高约1米的柱子,像圆柱的半个剖面附在孔脚上。涨洪水时,柱子能减轻洪水对孔脚的冲击力。孔上夯泥沙1米,形成桥面。桥面两边由条石砌成高40厘米的护栏。桥底平铺条石,高于河道1米左右。

砌桥的灰浆,不是水泥。据老一辈人讲,是蒸熟的糯米加石灰捣制而成。这种混合物粘合力特强,且经久耐用。我曾在石桥下仔细观察过,虽年代久远,但确实没见到灰浆掉落的痕迹。我也曾好奇地用手去抠,也确实抠不动。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本地涨了一次特大洪水。水面溢出河道,向河道两边的稻田漫延。漫延后,再以200米左右的宽度漫过桥面与公路,浩浩荡荡向下挺进。当时,桥对面有一位司机,开一辆较大的农用车,想涉水过桥。车行不到10米。车头就被洪水冲歪了。经过山腰上观水群众的冒死相救,司机才幸免于难。

洪水退后,当地村民仔细检查石桥。但经过洪水冲击、水中漂浮物撞击的石桥依然安然无恙,浑身上下没有丝毫损伤。石桥的固若金汤赢得了村民的交口称赞。

由此可见,桥的坚固与造桥所需的财物、材料、施工时间、施工人员无绝对联系,主要原因还在于建筑者的主观因素。人人心中有一座桥,一座连接利益与人生价值观的桥。

石桥比不上南京长江大桥的雄伟、卢沟桥的精制、乌镇小桥的典雅。但细看石桥,却也有一份厚重、朴实的味道。有时候,在夕阳下远观石桥,还有点“长虹饮涧”的美感。

石桥地理位置非常重要。从谭子山往茅市方向的谭茅公路沿村庄边缘的小山蜿蜒而过。而家乡的小河恰好与谭茅公路呈十字架形交连。交连点就在石桥的位置。石桥距谭子山市场约500米。从小的范围讲,它沟通了桥东与桥西村庄的联系。从大的方面来讲,联通了衡阳、祁东等地与茅市、洪堰、斗山等地的往来。如果小河是天然的堑壕,那么石桥就是重要的通道。可以说,立于桥上,颇有当年张翼德立于长坂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概。

九十年代,谭茅公路翻修,铺水泥。考虑到石桥那一段位置过于弯曲,于是在离石桥200米处的上游新建一座水泥桥。从此,石桥逐渐被人们冷落。

记忆中,每天早晨,赶集的村民络绎不绝从桥上经过。尤其到了“泉湖二月八”这个节日,从茅市、洪堰、斗山等地的村民或步行、或乘着小四轮车络绎不绝、熙熙攘攘从桥上经过。有时候,在“二月八”这个节日的前夜,经常听见牛的叫声和赶牛人前往泉湖急冲冲的脚步声。

桥洞下,也是避暑纳凉的胜地。中午时分,附近的村民吃完饭后,纷纷来桥孔下休息。桥面通车,桥下休闲,便成了石桥当时的一道靓丽的风景。桥孔的下方,是一个圆形的大水坑,面积近2亩。这个水坑是村民天然的澡堂。每当夜幕降临,村民三五成群来此洗澡。桥孔就像一个没有完全封闭的仓库。仓库里储存了村民的欢声笑语、音容笑貌。

桥底也是洗菜、洗衣服的好地方。每天早晨或傍晚,都有村妇蹲在桥底劳作。尤其是年前,逢上晴朗天气,村妇都会挑着大桶小桶来到桥下。一边清洗生活用品,一边唠叨着家常。张家的黄牛李家的猪,东家的红薯西家的庄稼,就在淅淅沥沥的水声中,不经意地被揉进石面的褶折中。每一道褶折,应是石桥仓库中的每一格储物间吧。中午时分,家家户户门前的空坪上,便晾挂着印满细花的深蓝色被套、打了补丁的衣服、陈旧的床毯……它们在阳光下素雅、洁净,散发着石桥朴实的味道。

由于年久失修,现在的石桥破败不堪,桥面裸露的泥土上丛生杂草,桥面两旁的护栏已残缺不全,中间一孔的背面已开裂。裂口前方枝条上的黄叶,更增添了桥的风雨飘摇之感。桥下布满横七竖八的碎石,碎石上乱横着几根枯枝。

一路走来,桥的肌肉、筋脉、骨骼已融进了这方热土。也曾青春绮丽过,也曾沧海桑田过。如今,桥老了。桥没有亏待旁边的十里八乡和东来西往的行人,是村民和行人辜负了桥。桥如一位在田野上耕作了一辈子的老农,披着一身的落寞,忍着满身的伤痛,坐在每一个晨昏里,坚守着这一方热土,满腹委屈又满怀眷恋。

我曾多次在桥下流连。我想找到打开仓库的那把神秘钥匙,让仓库里储藏的往昔在流水声中、在清风鸟鸣里再次一一鲜活。但我始终无法精准定位钥匙藏身的地方。村庄的人,村庄的事,村庄的鸡鸣狗叫,终究像桥下的流水,不舍昼夜地流逝。我知道我的念头是痴心妄想。健在的石桥,也可能在它的仓库中存下了我在此的过往。

再次抚摸石桥,我有点迷离恍惚。石桥应是痴迷红尘烟火,才从马致远的诗篇中跑了出来。青春绮丽过,沧海桑田过,它该回去了。回到那个久远的年代,去填补那一页空白的意境:“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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