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香味找到年

作者: 胡俊芳2017年05月03日来源: 邢台日报优秀散文

儿时,最盼的就是过年;最诱人的,就是年的味道。

冰封如镜的河面就是一张纸,黑衣人是写在上面的文字,文字说的是打鱼人的生活:提了冰钎子,把深水地方的冰面打成四四方方的洞,再把渔网撒下去,就会有黑身子的鲤鱼、红肚子的鲫鱼和长着胡子背刺的蛤伢打上来。也会捞到河虾,弓着腰身的虾米活蹦乱跳。捞虾米的人回家煮了,再用担子挑了沿街叫卖,那时,我们会把小心保存的硬币拿出来,花几分钱去买一点,用旧报纸包了的小虾红红的,有一种特有的腥香,时不时捏一个放进嘴里,细细地回味,算是给自己打了一回牙祭。

孩子们天生就是跳跃的音符,多厚的冰也冻不住。村外早已场光地净。夏秋时节繁忙的打麦场,如今只剩下一个个秸秆垛,却正好可以打坷垃仗。小麻雀们唧唧喳喳地在草窝里啄食,人来了一哄而起,人走了又一哄而落,好似过不了明天一样争抢着进食;所有的树都披了一身树挂,晶晶莹莹的似雾又似雪。看到有谁站在树下,就会有人偷偷地过去使劲揣那棵树,哗啦啦的霜雪会把树下的人变成一个雪人。当回到村里的集市,让我们惊讶的是,那似乎早已经不见了的果实会用另外的一个形态告诉我们它的存在——红红的大枣、褐色的黑枣、挂着霜雪的柿饼,还有焦脆的花生和瓜子……芝麻换香油喽……一声声敞亮悠长的吆喝在街巷中弥散,母亲就会找一只玻璃瓶,小心将上面的灰尘掸干净,再将挂在屋梁下的芝麻袋子解下来,掏出一点吩咐我去换香油。商贩将芝麻吹了又吹,然后过秤倒进布袋里,再用油提子小心翼翼地将铁桶中的香油勾上来,一股鲜香完成了从渴望到可及的转换。香油是舍不得让我们多吃的,拿一个窝头,滴上几滴,再放进几粒大盐,是对我们最好的犒赏。

家乡种大麻。春日里吐芽的青苗,到了夏天就是高高的麻杆,割下来放进水坑里沤了,再剥皮再晾晒再烧成黑灰,就是做鞭炮的黑药。家乡的鞭炮近到十里八乡、远到山西山东都闻名。一到冬天,家家户户都给生产队做鞭炮,夜里在村子里走一遭,几步远就会听到搓炮筒子的轰隆声。最忙的是生产队的大院,裁筒子的、装药的、糊麻头纸的、锥炮眼的、砸炮捻子的,哒哒哒的声音响成一片。一批鞭炮做出来,都要试放,一挂挂的鞭炮声你起我落,一根根的二起脚此起彼伏,火雀一样的烟花四处飘散,远远近近的声音充满了耳际,火药的味道塞满了鼻孔。那一缕缕的味道,仿佛告诉你年到了,年到了,把一颗颗幼小的心撩拨得宁静不安。去找正在砸炮盘子的大伯,偷偷要一把零散的鞭炮,就像得到了宝贝一样,偷偷地掖藏在墙洞里,再偷偷的放几颗,那一股硫磺硝烟的味道就会凝固在记忆里。

岁末的时候,村庄里开始弥漫起众多的味道。不管平时的日子过的多苦,到了年关,所有的人家都会把所有的好东西在这个时节展示出来。家里穷,猪肉舍不得多买,父亲总会弄回一个猪头,搁在院子里的木板上,先用煮沸的沥青烫了猪毛,再用烧红的火钳把耳朵等细节之处细细清理,洗净了把整个猪头放进大锅去煮,灶中的柴草明灭,肉的香味弥漫开来,馋虫顺着嘴角一直趴到地上。煮好的肉舍不得让我们吃,肉捞出来,再放进花生黄豆,凉了凝固成肉冻了给我们切下一块,也是一种难以言说的享受。有时,父亲会给我们熬一锅糖稀。将红薯或者红萝卜煮熟打碎,将汤汁挤出来,再用铁锅去熬,水分熬没了一锅红薯味或者萝卜味的糖稀就大功告成。找一棵高粱秸秆折成两根小棍,把糖稀挑起来,弯弯绕绕,一伸一送间,幸福扯得好长好长。

过了二十三就是年。那时候家家户户都会忙起来。窖藏的萝卜白菜要挖出来,鲜鲜亮亮的摆了一院子,仿佛嗅到了秋天的甘甜;干萝卜条洗了煮了放在笼筐上晾晒,有一种特有的发酵的味道;买了豆腐用豆油去煎,生豆子的嘎啦味道和熟豆腐的味道搅合在一起;还有鱼的味道,鸡的味道……谁家都有的,一定是馒头的味道,饺子的味道。饺子的用料各不相同,白菜萝卜居多,把菜洗净剁碎了,把肉洗净剁碎了,放进豆油和大酱,包罗杂陈的饺子味道流满了街巷。煮熟了,你给我端一碗,我给你送一盘,味道在互相的交换间实现了共有。那时,你仿佛就拥有了天下最幸福的味道。

年的味道,就是五谷杂粮的味道,就是各种蔬菜和肉食的味道,就是四季物产的味道,就是天南海北的人带回来的外地特产的味道。顺着这个味道走下去,就能找到记忆中的年,就能找到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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