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回家

作者: 刘国文2016年01月09日优秀散文

大舅离开家乡时二十岁。那年,大舅对姥姥说要去天津本家叔叔的部队当兵。临走那天,从不做饭的大舅给姥姥姥爷做了一顿饭,尽管那饭难吃得要命,姥姥和姥爷还是吃出了泪光。

大舅去了天津后不久就给家里来了信,说自己一切都好,叫家里不要挂念。到了1948年的春天,已经有半年多没接到大舅来信的姥姥,突然接到大舅写来的信,信上没有地址。信上说,他们的部队已经开到了南方,可能还要到更远的地方去,叫姥姥姥爷自己多保重。以此,大舅便没了音信。

大舅成了姥姥永远的牵挂。每到中秋和春节,姥姥都会给大舅摆上碗筷,盛上节日里的美食佳肴。姥姥每年为大舅做一双布鞋,自己打袼褙,剪鞋样,纳鞋底,把一双双条绒布鞋做得美艳绝伦。姥姥去世是在1978年夏天。那天,姥姥吃完饭在院子里乘凉,坐了一会儿,姥姥觉得不好受。等姥姥站起来往屋里走的时候,身子就软了下去。办完姥姥的丧事,母亲和二舅收拾姥姥的箱子时,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30双条绒布鞋。回想娘亲临终前那遗憾的表情和紧皱的眉头,二舅和母亲哭成了泪人。

1986年,二舅来找母亲:“妹妹,大哥来信了。他在台湾。”说完,二舅哭得泣不成声。母亲看完信,用手擦了擦眼泪,对二舅说:“二哥,咱们快点给大哥写信吧,别叫他挂着咱们。”二舅说,这封信是大哥的一个朋友去美国办事,几经辗转才送到家里的。现在想写信也没有地址,再等等吧。1988年,又接到大舅从香港写来的信。那时,信上已经有了香港的地址。

大舅回家探亲是1989年。他从香港坐飞机到福州,然后又坐火车、打出租车回到阔别了40年的老家。兄妹相见,大放悲声。哭过之后,大舅叫弟弟妹妹陪自己去给爹娘上坟。还没到姥姥姥爷的墓地,大舅就跪了下去。大舅就这样跪着到了姥姥姥爷的坟上,以头触地,两手抚摸着坟头上的黄土和枯草。

那段时间大舅被浓浓的亲情包围着。他挨个到妹妹家里看看,和妹夫、外甥外甥女见见面,在一起吃顿饭。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大舅。大舅在老家呆了十多天,也高兴了十多天。临走大舅拉着弟弟妹妹的手说,等条件允许了,我回来定居。

大舅走后,一直和家里通信。二舅、母亲和几个姨娘盼着大哥回来定居。半年后,二舅家里来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老人说,自己是大舅的好友,大舅回家探亲后回到台湾就犯了心脏病。为了回家定居,大舅在台湾做了心脏手术,只可惜手术没有成功。临终前,大舅委托好友无论如何也要把自己的骨灰送回老家,和自己的父母埋葬在一起。大舅说,自己生前没有尽孝,死后要永远陪伴在父母身旁。二舅、母亲和几个姨娘捧着那个圆形的陶瓷骨灰盒,他们不相信这是真的。严酷的事实却让他们不得不相信,大哥真的不在了。

骨灰盒的正面,大舅慈祥地微笑着。骨灰盒的背面,清晰地印着台湾诗人余光中的那首《乡愁》:“小时候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 /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我在这头 /新娘在那头 /后来啊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而现在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 /大陆在那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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