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购员没有来

作者: 杨芳兰2017年07月10日来源: 贵州民族报情感散文

故乡不是每一个冬季都会下雪,冬天更多的是绵绵不尽的寒雨,阴冷萧瑟,让人的心情也莫名地暗淡下来。多年前的一个春天,父亲和哥哥到后山开荒种包谷,一不小心引起山火,把生产队的几十亩山林烧了个精光。

那年秋收过后,家家户户都喜笑颜开。而父亲却在唉声叹气:“唉,如果那天不去后山烧荒就好了,哪晓得旋风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点燃芭笀草就刮起来。”

“鸡鸭猪牛卖光了,木炭稻谷也卖光了,一家老小总不能捆着肚子挨到明年打谷子吧?”母亲望着空空的粮仓说。

其实早在稻谷扬花的时候,村里的人们就期待着芭笀花儿开了的。每年芭笀花开不久,收购站就会张贴收购芭笀杆的喜讯。一般在贴出收购启事的第二天,村里的男女老少都会集体出动,因为大家要抢在霜降来临之前多砍一些,要是有了霜冻,芭笀杆会失掉许多水分,同样一捆大小的芭笀杆,在霜降过后砍回来,去收购站过秤时,就会少过几颗称星子。

那年村里人没见到告示,都不敢上山。而我们家就像集体打了鸡血,天还没亮,父母已经爬到后山。在头天睡觉之前,父母就交代,他们先上山,要我跟姐姐煮好饭菜打包再出发。

其实我是很不愿意和姐姐一起走的。冬天霜冻太厚,像雪凝一样,走在路上差不多要摔倒。姐姐走路很快,她走两步我不能只走一步,她说今天砍两挑芭笀杆我不能只砍一挑;她说挑一大捆,我就不能只挑一小捆。反正什么都得听她指挥,那时候我就渴望自己快点长大,长大以后也可以这样命令比我小三岁的妹妹了。

那年冬天却很奇怪,姐姐煮好饭菜叫我起床吃饭后,突然跟我说:“我们各走各的路。”姐姐嘱咐后就背起镰刀,手提饭悠悠独自出门了。我一路尾随。原来有一个后生在村口等她,他们一路说说笑笑向后山奔去。我终于明白,姐姐长大了,会谈恋爱了。

如果不是为了砍芭笀杆换取口粮,而是像游客一样到后山走一趟,到溪沟里摸几条娃娃鱼和螃蟹,再摘一大把野花,从沟底爬上山巅,这一路上就会发现芭芒花像雪花一样漂亮。当然,这种想法只是我一个人有,因为我把这想法记在了日记本里,被母亲发现了。我喜欢在日记本上写写画画,为了躲避母亲的责骂,任凭猪圈的猪饿得叫坏了嗓门也不去管它,而是爬进猪圈里面去看书。好几次,母亲拿着竹条子满村子找我。母亲找到我后,总是会大声地责骂:“你这鬼姑娘,就知道啃书,什么都不会干,以后不知道祸害谁家!”母亲越是这样说,我越喜欢往猪圈里面钻,有时候还会爬上猪圈棚上晒着太阳看书。

那天姐姐不情愿带着我,我还是追上了姐姐。我用镰刀小心翼翼地割断芭笀,一片片剔掉叶片,再砍断芭笀花,看着一根根芭笀杆横躺在地上,仿佛就是一本本书躺在眼前。我定定地望着它们发呆,父亲把芭笀杆扛下山来,老远看见我就大声地喊:“芳兰,不要磨洋工了,要是收购站贴告示出来,哪里还有这么好的芭笀杆等我们!”我听了,不由得更加使劲挥舞起锋利的镰刀。

太阳偏西时,母亲才舍得拿出姐姐包来的饭菜,叫我们在水井边坐好,一人发一包。等我们吃完饭,父亲已经帮我们捆好芭笀杆,我们也一个接一个地挑起芭笀杆走在父母的前面。父亲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父亲说:“明天我们还要起早点,对面山上的芭笀杆更粗壮。”

大半个冬天,我们家的巴芒在屋檐下堆成一座小山。母亲害怕太阳把它们烤干了,就从谷仓扛出晒席,小心翼翼地打开来罩在芭笀杆上。父亲则从楼上扛来准备修牛棚的杉木皮,把芭笀杆裸露的部分全遮盖起来。

我看见父亲的脸亮堂堂的,就像天上的太阳。他蹲在屋檐下“哗哗”地磨镰刀,母亲则望着那堆芭笀杆唉声叹气:“不砍了吧,万一收购员不来呢?”父亲说:“有学校就需要作业本,要作业本就需要纸厂,纸厂造纸总该要芭笀杆,不会不来的!”

就在父亲斩钉截铁地说完这番话的第二天,淅淅沥沥的冬雨就像赶赴一场约会,全来了。我们无法上山,父亲每天都要跑到收购站看三回,而收购站的大门始终没打开。

年终于要来了,零星的炮仗已经在村子响起。提前放炮的多是一些比妹妹还小的男娃娃,他们把长串的鞭炮拆成零星的散炮装进裤袋里,点上一根香棒,遇到一堆牛粪或者一个水塘又放一颗。这样的炮声让人一惊一乍的,然而只有这样的炮声响起,才能给人一种即将过年的味道。女孩子们呢,女孩子在大路上跳橡皮筋:小汽车呀真漂亮,真呀真漂亮,我是汽车小司机小呀小司机,我为祖国运输忙……伙伴们都穿着鲜艳的花衣服,干净的白球鞋,歌声和鞭炮声一起弥漫在村子的上空。

我们没有新衣服,更没有新球鞋,我知道是因为我们的芭笀杆还卖不出去,这些我都能明白。但我们不明白为什么收购员一直没来?

我和姐姐又不甘心地跑到收购站看开门了没有,却遇到在收购站门前卷着袖筒发呆的父亲。回来的路上,父亲走在前面,我和姐姐一步三回头,好像多望一眼,收购站的大门就会突然打开来。父亲的后脑勺像长了眼睛似的:“傻姑娘,不用望了,收购员不会来了,再过两天就过年了。”父亲说完这句话,我看见他的眼眶变成两丘水田,好像被芭笀花触了一下,立刻变得水汪汪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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