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纳的洁白毡房

作者: 叶思泰·阿提肯2017年07月17日来源: 贵州民族报现代散文

紫红的晚霞舒服地躺在巴尔鲁克山温暖的怀里,给这幅草原、牛羊、毡房、人家的油画,添了几份浓郁的色泽。儿时的毡房前,阿纳的微笑在余晖中隐隐浮动。

阿纳慈祥的脸,浸润出金色的光。她和脚下的草地一样缄默着,只露着微笑,她是在用微笑代替儿子的思念。我多想大声向她呼喊:“阿纳,巴郎回来了!”可阿纳的微笑,神秘地使我闭口不言。

阿纳的微笑里有期盼、有寄托,顺着眼睛流进我这为了军人梦而走出雪白毡房、走出草原的游子的心田。我像一只在暴风雪夜走失又被牧民抱回的羔羊,顺从地伏在阿纳的膝上。她用刻满皱纹的手抚着我的黑发和额头,还有橄榄绿的军装。

我将军装挂在毡房壁的支架上,扶着阿纳走出这洁白的毡房,到我曾经打过滚的草坪上坐下。阿纳说,那时的我是孩子中最调皮的一个,经常闯祸,我嘿嘿笑着,将腿伸开,撒娇般地把头枕到她腿上,躺在她的身旁。阿纳说我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是啊,在母亲眼里我永远都长不大。我的心,在这广阔的玛依勒草原上尽情飞翔,寻找每一个能让我感激的细节。我的眼前一阵模糊,恍惚看见一个六岁的男孩子,骑在一个男人宽硕结实的肩上,威风地喊着、唱着,在草原上纵情奔跑。我看清楚了,那个男孩就是我,而那个男人就是我的父亲,就是他,搭建了这间洁白的毡房。可现在,他已看不见我的这身绿军装了。

阿纳能看见,我已经很满足了。

是阿纳,这个既为人父又为人母的哈萨克女人,把我从一个肉娃娃,拉扯成一名真正的男子汉。晚风好温暖,好柔和,为数不多的星星都用一眨一眨的眼睛看着我们,似乎在欢迎它们童年的伙伴回来了。看着三脚架下的牛粪旺盛地燃烧着,我知道那一定是阿纳在给我烧香喷喷的酥油奶茶。柔柔的风儿,带着醇厚的茶香味向我扑来,把回忆带回到那些弹着东不拉,围坐在阿纳身边喝奶茶的日子。没回来以前,我想和阿纳说很多,可现在只想这样躺在她的身边,数着星星,听她说我孩提时的趣闻。

阿纳说,我就是在这个毡房里出生的,我的到来给这小小的毡房增添了不少乐趣。我转过头,见那洁白的毡房,嵌在毛茸茸的绿毯上,圆圆的屋顶边有一个很大很大的月亮,害羞地只露出半张脸,将奶白色的目光洒在毡房圆乎乎的身上。阿纳说我小时侯是她的孩子中最爱哭的,前抱后抱左抱右抱都是哭。父亲曾被我的哭声折磨得疲惫不堪,他俩每天都像战斗一样给我换尿布、喂奶,我却以哭来报答他们。我说那时都把眼泪哭干了,现在就不会哭了,阿纳只是轻轻拍着我的肩,继续讲述过去的故事。祥和的毡房也安静地听着我们的故事,仿佛也回到了它的童年。

亲爱的毡房,你的一生都是如此纯洁。我在你遮风挡雨的怀抱里,第一次站立起来,一步一步地迈出去。你包容了我所有的哭声,却永远没有索求什么。你永远把寂寞深埋在心里,把散落的悲伤修整起来,立成支架,再用那洁白的毡子将其裹起来,却从不对我们诉说。当我这只草原上飞腾的骏马跑出几万公里,才发现你的颜色已褪去许多。

我到了一个叫城市的地方,那些高耸入云的楼厦、狰狞嚎叫的车流、纷繁凌乱的色彩,使我感到深深的不安。可是洁白的毡房啊,你却一直都在鼓励我身上这单调的绿色,那是军装的颜色,是草原的颜色,是生命的颜色。是你驱赶了我的自卑,使我告别了萎靡,告别了羞怯。我的眼泪从不因委屈而流,而今天,我真想为你软软地哭一次……

阿纳似乎看出了我眼角那些晶莹发亮的东西,伸手来摸我的脸。我转过身,擦去眼泪,说没事,可能是被风吹的。阿纳只说,那就回毡房里喝茶吧。

我牵着阿纳微微颤抖的手,走进毡房,一股温润的气息扑面而来。我真想告诉她,阿纳啊,您就是我心中洁白的毡房,我在这里总会听到儿时您放牧的鞭声,听到父亲的嘱托,还有来自玛依勒草原对平安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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