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买车

作者: 刘路2016年06月06日现代散文

还是本世纪曙光初露的日子,我曾撰文预言:即便步入新世纪,发达国家“汽车家庭化”也绝不能在世界人口第一的中国出现。理由明摆着,几乎不需要论证。

时间只过了十来年。事实证明,我当初是多么的武断和自以为是。一个叫做“缓堵保畅”的新词,还来不及进词典,便一夜之间成为各级政府的当务之急,成为大街小巷的各种标语。据报端披露,在事业单位,家庭的汽车保有量已经过半。掐指算算我的学生和同事,几乎人人持照,家家有车。每到周末,总在家待不住,不进山、不去农家乐,不给车找点事,就似乎对不住自己的座驾。那些在菜市场和摊贩们为几毛钱争得面红耳赤的主妇,竟是开着小车来的。在我的故乡,村子里有车的乡党已数不胜数。平日里,他们用小车接送离学校近在咫尺的孩子上学。初冬,正是收菜的时节,他们用小车把自家地里出产的萝卜白菜,一趟一趟地往回拉。甚至,堂弟告我,村里一个叫碎狗的,开着马自达,满脸自得,竟把土粪装进后备厢,把汽车当架子车用呢!

中国人爱看样子,我亦如是。几年前,看到别人有车的自得,我也曾萌发出买车的念想。钱是没有问题的。于是便跟着人学驾驶,半个月过后,我已能独自开着自动挡在操场上转圈圈了。那些日子,像打了鸡血,终日兴奋得合不拢嘴,连做梦都在风驰电掣着。

然而我终于没有坚持下去,让我改变主意的是一次偶遇。

那天,在会展中心门前发生了一场车祸,我恰好路过。车祸现场,两车相撞的玻璃碎片遍地都是,其间还有一团鲜血。现场一旁的马路牙子上,坐着一位年近花甲,垂头丧气的司机,他双手托腮,满脸沮丧,痛苦得鼻子、眼睛都挪了地方。有交警在做笔录,但无论交警问什么,他喃喃地只有一句话:“我干不了这机器活儿,没有这行道的本事。”

似乎有灵光乍现,我打了一个激灵,我不也是一辈子与机械不沾边的主吗?别说对机械一窍不通,一辈子连电灯泡也不曾安过,给墙上钉颗钉子都得求人。一辈子除了读书、写作、上课、聊天,任何一点涉及技术的行道都是笨蛋和白痴。这位同龄司机和我是一类人啊!我无端地同情他、怜惜他。我知道,我其实是在悲悯自己。我断定,我如果再把这车学下去,终有坐在马路牙子上双手托腮的日子等着。

人贵有自知之明。我就是个安步当车的命。当然也可以坐公交,坐出租车,偶尔蹭个车,虽有些许尴尬,但对车主的虚荣或美意也是一种成全。我不想做那些不可理喻的事了:每天早晚强迫散步十里路,用计步器监督,而每每出门,却要以车代步;哪天晒了被褥,晚上一定要收回来,可把一二十万的车扔在马路边上,一夜竟能安然入睡;养车费用一年绝对过万,全部出行坐公交和出租车加起来也花不了一半。

更何况,有一辆车会让人平添多少烦恼啊!有人借车叫人为难;刮了蹭了,少不了跟人拌嘴;油价涨了让人添堵;违章了要交罚款消分;停车找不到地方使人发躁;车上有财物怕小偷下手;一个月光洗车要花多少银子?是好车上路像担着鸡蛋进城得小心翼翼,车差点又计较势利人的冷眼嘲讽。

更何况,国家提倡低碳,提倡环保,提倡绿色出行。唉!咱是普通人,说响应国家号召是自我贴金,咱觉悟不一定有那么高,我只会本能地追求实惠。在生活的喧嚣和宁静面前,我选择宁静;在生活的繁复和简单面前,我选择简单。人生有涯,时髦无尽,可赶则赶,当弃则弃,须量力而行。这是本能使然,年龄使然,阅历使然。别人怎么选择,是别人的事,反正,这车,我是不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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