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素茶

作者: 万箫桐2017年12月09日来源: 四川经济日报情感散文

酒,是烈性的,一口下去五脏六腑都烧成一团,多饮几口,人开始晕晕乎乎。青春像酒,激情满溢却难以持久。

茶,是柔性的,刚啜一口有淡淡的苦涩,随即满口溢出馨香。成长像茶,一面品着苦,一面享受香。

我还很小的时候,我家隔壁来了个刚从电影学院文学系毕业的哥哥。他很高,一头散乱的长发搭在肩上,满脸胡子参差不齐。他总穿一件上面印有StarWars的松松垮垮的白T恤,和一条挂着好几个大包的烟黑色工装裤。虽然他自称是搞艺术的,可无论怎么看,我都觉得他是个管道工。

他常在走廊上摆一排高矮不一的酒瓶子,等清洁工来收走。有天我碰见他出来扔瓶子,就忍不住地问:“哥哥,你喝这么多酒啊?”

他低头看我,友好地笑着说:“是啊,哥哥‘厉害’吧?嘿嘿。你可别学哥哥,坏习惯。”

我那时不谙世事,听母亲说文学系毕业后是不好找工作的,隔壁哥哥跟他女朋友分手就是因为这个。

每天放学回家,路过哥哥书房的窗前,总是看见书桌上成堆的书,旁边倒着几个“雪花”易拉罐,有时或许是二锅头。

有一天吃晚饭时,隔壁哥哥敲门来找母亲。

“阿姨,您能帮我个忙吗?我最近找工作困难,想把以前写的东西改一下看能不能出版,挣点儿生活费。”他挠挠头。

“你把稿子给我吧,如果行,我尽量给你发!年轻人出来闯也不容易啊!”

我母亲在出版社当编辑,有一副好心肠,乐于助人。母亲留哥哥下来吃饭,餐桌上他聊了聊自己的境遇。我听了个大概,他家想让他读研究生,换个好找工作的专业,然而,他还是选择坚持自己的想法。我母亲鼓励他说:“坚持自己的理想,你会成功的。”

“谢谢阿姨,谢谢阿姨。”哥哥一面笑着,眼睛却湿润了。

后来好长一段时间没见到他,我上了初中。偶然一天见他回来,人变精神了。他来我家送了一大箱山里的水果,说他这段时间去山区支教了。

“哥哥,你教什么呢?”我问。

“我什么都教,英语、数学、语文……我还给他们讲了我自己的故事。”哥哥笑着。

“是你租房子的故事吗?就那篇在妈妈杂志上发表了的?”

“不止,多着呢!他们特喜欢听城里的故事。山里的孩子可会玩儿了,他们人手一把自制的弹弓,经常聚在一起打鸟……”他绘声绘色地讲起山里孩子的生活,我听得饶有兴致,都忘了时间。

后来他不时地跟我讲他写的故事,偶尔还问问我的意见。我很喜欢他的故事,喜欢看他讲故事时投入的神情。只是他那喝酒的习惯一直存着,我常见他满桌子的酒瓶,有些暗自揪心。

哥哥跟杂志社签约了,开始在杂志上连载支教的故事,我总催着妈妈把新的一期拿回来看。他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少,老见不着人。偶尔我夜里失眠,剥开窗帘,望向他的窗户,恍惚间那里有一豆灯火,仿佛一具执着的灵魂挺立在夜深人静的时分。

后来我上了高中,而他瘦得颧骨都微微凸起,衣服也撑不成个样子了。我看到他,虽然笑着打招呼,心里却异常难过。

他告诉我他开始写剧本了,写他在山区看到的那些人和事。我笑了笑说,那挺好啊,写完了也给我看看呗。

某天我放学,看见天空中鱼鳞状的云,层层叠叠,别有一番情致。我心情很好,回到家看见哥哥跟母亲坐在一起喝茶,哥哥穿了件干净亚麻衬衣和牛仔裤,坐在沙发上喝茶。母亲一见我进来就急忙招呼我过来,眉飞色舞地说:“你哥哥的剧本获了夏衍奖!”

我看见他朝我轻轻笑了一下,那笑竟是云淡风轻的,像羽毛飘过。我毫无防备地接受这个笑,心里漾开说不出的愉悦。

再后来,我们在网上都能看见很多关于他的采访、报道,他回家的时间更少了。我想,他一定很忙,一股怅然若失从心头涌起。

我还是每天从他窗前路过,他的书桌总是整齐洁净的。偶然一天,我看见那木桌上搁着一杯素茶。他回来了。那杯茶蹲坐在那曾经堆满酒瓶的桌面,静静地,稳稳地。我心里五味杂陈,涌出满眼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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