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怀妻

作者: 汤世谦2017年12月12日来源: 四川经济日报情感散文

每逢佳节倍思亲,中秋将到,望着渐圆的月亮,更加想起了我的妻子。

妻子大我五岁。俗话说“女大三是金砖。女大五是老母”。妻子是那种母性精神极强的女性,一辈子对我呵护有加。年轻时家中的油盐柴米从不要我过问,甚至家中的被褥自己穿的衣服我都搞不清楚。后来有了小孩,小孩的吃穿用、生疮害病求医问药、长大后择校读书、孩子的学习辅导等等,几乎全是她一手操持。面对长大成人的孩子,我经常感叹:不晓得这些孩子是怎么长大的!

妻子是教师,从中学教到大学。那时的中学教师工作量相当繁重,我记得多的时候一周要上24节课,除星期日外平均每天4节课。还要当班主任,要辅导学生自习,参加教师政治学习、教研组的业务活动等等,只能晚上挤时间备课改作业。经常工作到深夜。有了孩子后,一天要给孩子喂几次奶。如果这天上午课排满了,就只能在中间的15分钟课间操时间内赶回宿舍给孩子喂奶。她坐在小凳上边给孩子喂奶边打瞌睡的情景,让我十分心疼,至今难忘!

妻子一辈子肩负着家庭与工作的重担,积劳成疾,退休后还没过上几天舒坦的日子,1996年便患上了癌症。她忍受治疗的巨大痛苦,配合医生,坚持每天早晚用盐水冲洗鼻腔,终于把鼻咽癌给治好了。但“杀敌三千自损八百”,治疗后的副作用逐渐显现出来。首先是耳道不断发炎流脓,耳鼓膜变厚变硬,最后完全失去听力,与她交流只能靠写给她看。简单的事还好办,稍微复杂点就要写好大一篇。不管在家或外出,我必须把笔和纸带在身上,充当她的秘书。有时亲戚朋友来了在一起聊天,谈得很热闹,她听不见很着急,我就要不断的写给她看。这样一来也提炼了我的文字综合能力,经常要把一件复杂的事用很简短的几句话表达出来。

癌症治疗后另一副作用是颅脑受损,脑细胞萎缩,身体素质急剧下降。2004年到2006年两年时间发生了三次骨折三次中风,直至生活不能自理。决定请一保姆。这个保姆不好找,首先她要能写字才能与妻子交流,还要有力气搬得动她,有耐心能吃苦不怕半夜照顾病人影响睡眠。为找保姆没少折腾。

妻子一辈子生活刻苦,不是一般的节俭。她用餐巾纸时一张要裁成四张(只有豆腐干那么大),揩鼻涕时纸上一半手上一半,结果还得我用餐巾纸揩她的手。她反对请保姆,原因是怕花钱。我骗她说这是女儿朋友家的,来帮忙不要钱。她看到保姆天天半夜服侍她解手,每解一次得花20多分钟(人老了一下解不出来,解又只能解一点点),她觉得保姆实在太辛苦于心不忍,主动提出来给她工钱。

妻子第一次中风住院亲戚来看她,在纸上写道:你好些没有?她看了一阵居然问:你写的啥子?我感到十分惊讶,中风竟然这么厉害:瞬间能把一位高级知识分子变成文盲!

妻子中风后人变得慢慢糊涂起来,但她的安全防范意识和对亲人的依恋却特别强。每晚睡觉前她要亲自将门反锁。后来她走不动了也要看我把门反锁了才放心。有时已经锁好了的还得装模作样的再锁一下给她看。有次保姆把饭做好有事走了,妻子不让我吃,她说保姆不吃肯定有毒。

平时她要求我寸步不离,经常说:你不在我要遭!每次我外出她都要问去做什么?并一再叮嘱快回来。所以我除了买菜倒垃圾基本上都在家陪着她。有次亲戚在黄龙溪请我吃饭,她也同意了。结果正在吃饭,保姆急匆匆打电话说妻子在家绝食,要等我回去。等我三点钟赶回去见她还在电脑上玩游戏,她见我回来抿着嘴得意地笑了。

女儿女婿来看她,她都要拉着他们的手不让走。有次女婿的姑妈在外出旅游前来看她,她拉着她的手说:晓得你们回来我还在不?听了这话我们心里很难过。

虽然请得有保姆,但妻子总是依赖我。衣服要我穿,走路要我扶,吃饭要我盛,吃菜要我拈,吃完给她洗假牙,漱口,擦嘴。漱口时千万注意拿盆子接着,不然她会随意吐在面前的菜碗里。她有便秘,解大便前要我用“开塞露”往她肛门注药水,解完了要喊我去看解的“要得不”?每次我都会像哄孩子样拍拍她的屁股说“好”!(她渐渐地能从你的口型上判断是在说什么。)有时她看到我累,很歉意地说把我拖累了。我说,你年轻时太辛苦,现在病了我服侍你是应该的,我心甘情愿。过去妻子像母亲一样地呵护我,现在则像一个孩子依偎在我的怀里。我深深体会到生死相许相伴终生的滋味;我累并幸福着!

好在儿女孝顺,特别是住在同城的女儿女婿经常嘘寒问暖,跑前跑后,算是享尽他们的福了。

经过几次中风,妻子越来越糊涂,看到外孙女说我只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看到我妹妹妹夫总是问已去世多年的爸爸妈妈还好不?后来除了我其他人几乎都不认识。一天也不说话,整天就拿个报纸翻来覆去的看,甚至连报纸中缝的征婚广告也不放过。一天的报纸有很多张,我怕她看着累就抽几张不拿给她。谁知她还挺认真,拿到报纸首先看今天有好多版,数了数没有那么多,她就问你要。

妻子身子骨越来越软,坐在椅子上得用毛巾栓着,不然要滑到地下。晚上经常尿床,给她戴尿不湿她觉得不舒服把它扯脱。发现她尿了床得马上给她换,不仅盖的垫的,有时衣服也要换,还要打水把她身上擦干净。这些事必须要我和保姆两个人才能够完成。有时刚换一会又尿了,真把人搞得疲惫不堪。但是,病妻卧床几年从未生过褥疮,床上身上没有异味,一身干净利落,亲朋们看见了说她不像个病人。看来我们的辛苦没有白费。

尽管我们尽心尽力的陪护,还是阻止不了妻子病情的发展。2010年10月的一天吃饭时,发现她右手怎么也不能把汤匙送到嘴边,喂她她又不吃,到了医院仍然如此。医生说这是脑梗塞的反应,控制吃饭动作的神经坏死了,她就不知道吃饭,只能将流食用管子从鼻孔送到胃里。但她肠胃功能紊乱,一输流食就拉肚子;血压大幅跳跃忽高忽低;肺部感染气管经常被痰堵塞。病妻的身体这时已全面崩溃,神智不清,每天都有险情发生。远在美国的大儿和在万州的小儿都赶来病床前陪护。就在大儿返回美国的次日凌晨妻子停止了呼吸。记得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同妻子到一个高坎前下不去,这时有两个人在下面接着。正在这时电话响了。噩耗传来,如坠深渊。头天我们还在商议如何作好长期准备,分班轮流陪护,怎么一下就走了呢?赶到医院时见她面容安详走得平静,心里似乎又得到一丝丝安慰。

从1996年4月到2010年11月前后守护病妻15年,原来还在想,女性平均寿命比男性长5年,妻子大我5岁,正好我们一年去世。谁知妻子先我而去,让我时时思恋不已。不久前我梦见她忽然变成一个小孩,我将她抱起……难道是亡妻告诉我:她已经脱胎重生了?

相关文章

文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