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天气预报”

作者: 李光彪2016年01月22日情感散文

母亲出生在上世纪二十年代,没跨过学堂门槛,是她常说的“睁眼瞎”。

也许是由于母亲起早贪黑劳作,不停地风霜雨雪、春夏秋冬四季里奔波的缘故,善于观察的母亲对天气的变化料如神算,还总结出了很多气象谚语,以便更好地安排家事活动,使庄稼蔬菜及时得到雨水的滋润,风调雨顺有好收成。

母亲总结的农家谚语,一年四季都有。如“春牛放个屁,有点热乎气”,说的是“打春”以后,天气乍暖还寒,春播、春种的时节已经到来。“春雨贵如油”说的则是冬春雨水少,熬过寒冬的小春、蚕豆、油菜,渴望雨水,如果春天迎来一场雨,田地里的庄稼似浇了肥一样速长。“三月下大雨,四月晒河底”印证的是农历三月,正是收割小麦、蚕豆、油菜的时节,一方面小春成熟等待收,另一方面,气温还需要继续升高,“立夏”节令未到,大春栽种还早,雨水提前来,往后节骨眼上雨水少,“雷响田”不能按节令栽下秧苗,来年就要减产欠收了。还有“小满、水满”、“夏至节,高田不堵缺”说的是雨季到来,是栽插水稻的黄金时期,什么田估计何时能迎来雨水,秧种什么时候育撒最合适,都与气候有关,需要提早计划,才会不误农时。转眼到了端午节,雨水集中来临,母亲总是说:“端午节栽棒槌都会活”,于是栽完田里的庄稼,便开始栽竹子,栽桃梨果木树,年复一年,自家的房前屋后,地边、田边、沟河旁、埂边上都会栽上与农家有关的树,到了每年秋天都会有相应的果实收获,有水果吃。起雾了,母亲总是说“雾露遍田坝、有雨不会下,雾露满山头、有雨不用愁”。“六月二十四的雨,七月十五的鬼”也是母亲常说的一句谚语。的确如此,再干旱的年成,每当到了农历六月二十四火把节前后,都会下几场雨,随之山上的菌子,田地边的鸡枞也就破土盛产,七月十五祭祖送祖的活动,也在连绵不断的阴雨天家家户户不约而同进行着。翻过七月,母亲开始叨念:“要吃来年饭,八月头上看”,意思是来年十二个月的雨水,都与八月初一至十二日,天天有关,一天就代表来年的一个月。是晴、是阴、是雷、是雨,就是来年十二个月“晴雨表”的预测,十有八九,几乎都不离谱。

母亲除了对二十四节气的预测有一套自成体系的气象谚语外,对气候的骤然突变判断独具慧眼。如“立夏不下,犁耙高挂”,说的是如果立夏节令这天不下雨,必定是个干旱年景。如“早烧日头晚烧雨”说的是遇有“火烧天”,不是要干旱,就是要下雨。母亲善于看云识天气。如果天变阴,黑云厚重,又闷又热,风小,就证明很快会大雨倾盆;如果凉风习习,天上的黑云漂浮不定,母亲则认为:“云跑东、两头空,云往南、水满潭,云向西、披蓑衣,云走北、好晒麦”。也有时骄阳如火,天空突然变脸,黑云凝聚,母亲便说:“怕是要下冰雹了”。果真在母亲“秋雨不过沟”的断言中,上天雷声轰炸,冰雹说来就来,伴雨如撒,残害庄稼。秋收时节更是如此,在云南“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的立体气候影响下,一会还艳阳高照,一会儿就云拥气聚,唰啦啦抖落一片“太阳雨”,迫使收割、抖惯、晒场的秋收农事活动停止,盼望雨后天晴。有时,雨停后,天空常会架起一道美丽的彩虹,母亲总会说是天上的龙到地上来吃水,彩虹的两端是两个大龙潭,天龙把水吸上天,然后,再变成雨下来润万物。并教育我,不要用手指彩虹,这样做会像翘起手指指责做错事的人一样,以免把天龙撵回去,往后没有好雨水,农家就不会有好收成。于是,满腹幻想的我总猜测“天龙”的模样,便从这儿跑到那儿,寻找龙吃水的地方。结果,从这山爬到那山,永远还是那样的遥远,永远是一道摸不着边际的彩虹梦想。

母亲对地震、下雪等自然现象的预测也另有见解。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母亲总会根据天气的变化无常,分析判断是否会发生地震,是否会遇上一场雪。尤其是地震,在母亲的口中,一般都是“先雨后震,震后有雨”,霜天雪地,天晴地绿时,很少会发生地震,地震前大多都有气候的突变作预兆。雪是很不容易盼来的,有时几年都未能遇上,母亲也自有所悟,有霜无雨不可能下雪,降雪前必有阴雨天气,而且温度会直线下降,寒风刺骨,睡床如冰,往往在冬春季节飘落。此时的母亲也会一场惊喜,童心依旧,并说:“下雪不冷,化雪才冷”。领着我们在院子里堆雪人,或塑其他动物,让我们开心一刻。

母亲由于通晓很多与农事有关的气象知识,种植庄稼,农活劳作,也就胸有成竹,多几分把握。而且母亲常说:“我嘴有一张,手有一双,不瘸不跛,出一身憨力气没有问题”。因此,从不甘示弱,农家的活计除犁田耙地使牛不会外,背挑抬杠,男人能干的活她大多都能干,女人会做的活她样样得心应手,夜以继日,忙碌的身影 ,忽而出现在田野,忽而出现在菜园,时而出现在山野,时而出现在猪鸡牛羊中间,支撑着儿多母苦的大家庭,哺育着似嗷嗷待哺雀一样的我们兄弟姊妹六个。

尤其是我的出世似乎有点生不逢时,那年正值四月立夏节令,是大春栽插最忙的时节,插秧的妇女更是金贵,母亲怀上我十个月时,拱得母亲肚皮一阵一阵作痛,满身泥浆的母亲被邻居大婶从拔秧的田里携扶回家,坐在一个砌墙的土基上生下了呱呱坠地的我。第三天,就不顾别人的劝阻忙着下田插秧挣工分去了。后来母亲的事迹被村里树为榜样上报,年底被评为先进,走路到定远县城参加了全县的“群英大会”,接受表彰。奖品是一个用红油漆写着“劳动模范”四个字的搪瓷口缸,一直被母亲视为珍宝,荣耀了好几年。并一直教育我们:“使不干的力气,挑不干的龙水,人只有病死、饿死的,哪有苦死累死的”。所以母亲给我的印象就是一头不知疲倦的牛,一池取之不竭的井水,手下是做不完的活计,日子是无休止的忙。

岁月不饶人,等到我们几姊妹长大成人时,母亲已经腰弓背驼,像轮镰月,风里来,雨里去的过度劳作,已经积劳成疾。我工作以后,有条件把母亲带到城里来一起生活,可每天上楼下楼,母亲的风湿关节炎常让她难受,令我心疼,便暗下决心,四处求医问药,总想为母亲医治,康复断根,去扎过针灸,拔过火罐,吃过中药偏方,服过大活络丸、小活络丸等,贴过追风透骨膏、云南白药膏、伤湿止痛膏等,只要听见过的,都一一试过,母亲的肩周炎、风湿关节炎,到了冬天,就会复发,令母亲十分痛苦。平时,只要母亲的风湿病一复发,周身关节麻木、胀痛加剧,母亲就会向我们作天气预报:“天要变冷了,要下雨了。”很多时候,我特意细心留意,确实如母亲所说,阴雨要见晴云,或是晴天要盼阴雨,都是由母亲的风湿关节炎来印证的。

现在的母亲,天天服药不断,肩上、腰脊、膝盖都时不时贴着几块膏药,走路也少不了要拄着拐杖,或是扶着墙壁挪移。一见到此情此景,我记忆的天空就会浮现出那个丢失多年,曾经让母亲一生荣耀,用鲜艳夺目油漆写着“劳动模范”的搪瓷口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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