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乡愁

作者: 杨文斌2016年03月29日抒情散文

查了一些资料,问了一些人,还是没弄清楚这种植物叫什么。总之,我们那里叫它茶huo,到底是哪个huo?不知道,那么就权且用“藿”替代吧。

我也不知道茶藿是不是我们老家的特产,反正在别的地方,我从没见过它。记得,第一次在城里见到了与它酷似的植物,我以为那就是茶藿:黄黄的,嫩嫩的,也是开放在春天里……不由分说摘下几朵就往嘴里塞,咀嚼之后,渗透出来的不是期待已久的清甜,而是植物所特有的涩苦。别人笑我:“你怎么吃迎春花啊?”方才知道,这种养在花坛里的黄色花朵,名叫迎春,它不是我故乡的茶藿。

迎春和茶藿,长得实在太像了。但我已亲口尝过,它们有着南辕北辙的口感和味道,不过我仍坚信,它们一定是血缘最亲近的属类。就像猩猩之于人类,就那么一点点不同的基因,而产生了物类的天壤之别。上帝之手的一个小小的误操作,便使迎春和茶藿有了不同的命运:迎春开在城市的花坛里,那鲜艳的黄花,奏响了春天的号角;而茶藿,永远野生在我故乡的角落,自开自落,无人问津。

幸而,上帝是公平的,迎春独占东风第一枝,但只可赏,再没别的实际用途,茶藿,则不仅有与迎春一样的颜色花形,它还能食用。它是乡村少年的高级美食,它清幽的酥脆,它微微的淡甜,它朴素的清真,是我人生初期最美好的味觉记忆之一。茶藿,兼具充腹效用和精神享受,它比迎春更让我怦然心动。

有多少年,再没把大把大把的茶藿拍进口中咽下那销魂的汁液了?有多少年,再没见到状如槐花的花朵了?自从16岁考取县一中,离开铁石墩,并离得越来越远——我几乎都忘掉了还有这样一种植物的存在,如果不是今年清明回归故里,不会在时隔22年之后,再次见到茶藿,再次吃到茶藿……

那天,在本家东生哥的稻场外,在我的大爷爷坟前,我与茶藿不期而遇。在一蓬枯草和返青的蒿草里,茶藿枝条纵横,一朵朵黄花像风铃一样挂满枝头,队列整齐,迎风招展,等待着离人游子的检阅——“啊,茶藿!”目光触及,我立即喊出了它的名字,我激动地蹲下来,伸手抚摸这响亮的黄、流溢的黄、亲爱的黄,仿佛见到了久违的发小玩伴。我的激动,当然不止于凝视抚摸,我迅速采摘一朵,以最快的速度扔进嘴里,味蕾上,隐隐蔓延开来的,仍是那熟悉的滋味,那清甜,那朴素,那童年的滋味……

忽然邂逅茶藿,与小时候一样心胸激荡。不告诉同塆的那几个“好吃佬”,摘下来装满每个衣兜,实在装不下的,就往嘴里装,往肚里装。吃不了又兜不走的,等明天再来吃!吃得嘴巴发绿,吃得牙齿发黄,吃得腹胀肚圆!那是小时候,现在再不会那么吃了。2013年4月,我再次见到了茶藿,我只吃了几口,就不再吃了,脾胃依旧,但心境不同。我已是中年人了,再不是那个光着屁股的放牛郎了。何况,我的故乡铁石墩,也再不是旧时模样了。

铁石墩已经萎缩了,几十户人家的村子,现在只有硕果仅存的两家,塆里也没什么人,老的逐渐凋零,复归泥土,少的外出打工,难得归乡。有几个孩子见有生人来,流着鼻涕,看着我摘着茶藿。他们已经不知道这东西能吃了。

茶藿还是那么金黄,茶藿还是那么甜香,我的故园已经没有了,在铁石墩,也再没有一寸土地属于我。从主人,变成过客,恍惚弹指一挥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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