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文化人”爷爷

作者: 廖双巧2016年03月30日抒情散文

那年夏天,当我把弟弟考上大学的消息告诉他时,他那略带呆滞、浑浊的眼睛闪出了异彩,好半天才挤出含混不清的几个字:”那……是……秀……才……了!”。

那时,他已经病得很重——老年痴呆症,卧床不起。或许是他一直惦记和期盼的是我们家能出个所谓的“读书人”,所以他才如此艰难而幸福地吐出他的喜悦和欣慰。

爷爷的一生坎坷,不到两岁时,父亲就病逝了,他的母亲依靠祖上留下的田地和娘家的帮衬养大他,并终身未改嫁,且供他读十年长学。一表人才、饱读诗书的他因不敢违母命,与大他八岁、一字不识的表姐结婚。婚后几年,妻子(奶奶)就病死,留下年幼的两个儿子,小儿子还不到一岁。因为家里有两小一老,他一直没能找到个合适伴,孤单一生。

上世纪八十年代,爷爷被文化部门授予“民间艺人”。他一生经历坎坷但阅历丰富。读了私塾,教过私塾、当过乡里的秘书、在企业当过会计;精诗词歌赋,通奇门遁甲;还拉得一手好二胡、会京汉楚,能一人教一个戏班子;识风水、还会说鼓书,是十里八村都尊敬的文化人。

逢年过节、或是红白喜事,十里八村的亲戚朋友乡亲,都会请他去作对联、写对联、挽联等。爷爷清高,绝不写古联也不重复自己的旧作,对他来说,几副对联不过是信手拈来而已。改革春风、旧貌新颜、祝福寄语无不尽显其中,求字者不论识字多少,听爷爷读完对联,无不眉开眼笑,连声道谢。那年,我家盖新房子,他对着我家门前群山拱出的独尊山,气势十足的挥笔一联:“门对独尊山水秀,堂开五幅子孙荣”。横批是:百业兴旺。我倔强的伯伯,三十多岁才娶了一个弱智的伯婶,他就在伯伯的门上写了一幅对联:“破窑出好瓦,有良工着手厦屋光辉”(记不全上联),还绘声绘色地给人讲对联的意思,不是贬低他的大儿子,其实是希望伯伯能生出个比他们俩都强的孙子。小孩子打猪草,他跟我们说“猪吃百样草,寸草也得切三分”,那时真的觉得什么事他都可以做成文章,而且颇含生活哲理

他也曾教过我写春联,不管我握笔如何笨拙、字写得多难看,他都会鼓励我,夸我写得好!读初一时,因为农村中学的条件差,我双手长满了疮,没法做作业,休学半年,这一休我就不想再上学了。那时的他,在外面以帮人家看风水、算命、说鼓书为职业,常常几个月才回一次,在那个文化生活严重缺失的年代,他走到哪都非常受欢迎,他也喜欢别人需要他的日子。当他回来听说我不想上学了,顿时拉下脸不干了,无论如何要我去上学,并承诺我上学的费用由他出,还亲自找到校长,为我返校的事求情,就这样,休学一年多的我又重返校园,跟弟弟一个班。

再后来,他年纪慢慢大了,家人不让他出去,他应邀在家写写诗词文章,常听说他投稿,但很少有发表的。每次看到他一次次失望、难过的神情,现在想来,那应该是自己怀才不遇,满腹经纶却没用武之地的无助失意啊。

高考名落孙山之后,彷徨、无助的我,一次偶然的机会,应聘到镇文化站工作,我把这一消息告诉他,他高兴极了!他说文化站工作好啊,以后你就是文化人!

流年似水,岁月荏苒,一晃他离开我二十三个年头了。那个给予我深深的疼爱、对我寄予无比厚望、对文化和土地爱得深沉,却孤苦落寞一生的人,我敬爱的爷爷——你在天堂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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