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把乡愁寓年画

作者: 张涌2016年04月23日抒情散文

今年过年,和往年一样,我并没有多少异样的兴奋。儿时的过年是过节,而今的过年就是放几天假。不经意间,许多过年的乐子渐行渐远渐无痕:迎着飘舞的雪花打雪仗、缩着脖子抄着袖子把冰块踩得咔嚓着响、在能放下两张桌子的黄葛树洞下捉迷藏……当然,随之消失的还有对联、年画和刨猪汤。于是感叹着众人的感叹:年味越来越淡。

是啊,诱人的、寄寓着浓浓乡愁的年味该要多少东西才能调配出来:鞭炮、佳肴、美酒、习俗、亲情、企盼、祝福、春联、年画。这里边,年画所起的作用可多了: 讲故事、传风俗、驱邪纳福……更重要的是,它能渲染出大红大绿的喜庆色。

早些年,春节没到,年画便开始扮演春的使者角色。书店、百货铺、街头巷尾的路摊上都有年画,几毛钱一张,花鸟山水、神话传说、历史故事、民风民俗、武将文臣,旧题材新内容的,都有。不论城里乡下,家家都会买上几张,贴在大门上、堂屋里,与春联相“唱和”,物质贫乏的春节便平添一股喜气和满足。虽然,这种机器批量印制的画片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年画。

真正的年画应该是习俗、审美、祈愿和技术的积淀,每一张都有手工的肌理和老传统的质感。这样的年画,最知名的当数天津杨柳青年画、山东潍坊年画、苏州桃花坞年画和四川绵竹年画,有四大年画之谓。半印半绘的杨柳青年画有类于工笔重彩画,高古俊逸。多用原色的潍坊年画线条粗放,造型简括,色彩强烈。桃花坞木版年画濡染着江南的杏花春雨,秀雅细巧。绵竹年画充溢着唐意宋韵,明快艳丽而又质朴浓郁。它们在大江南北、在天府之国各自演绎着别样的精彩,把乡愁渲染得浓稠醇厚。

年画是中华文化的基因。在重庆,浓缩、传承这个文化基因的,是在四大年画之外风姿卓立的梁平木版年画。早在明朝年间,梁平锦屏镇的年画便驰名四方。500余年来,梁平年画从明朝走向民国,从梁平走向大四川、走向全国,所到之处,吉祥如意。在众多的作坊里,锦屏的徐梦堂、徐云山兄弟创业的“德和泰”画坊堪称翘楚。民国初年,“德和泰”与着名的“信立号”、“正兴号”、“桓太正”作坊的年画一道远销省内外,把梁平的祝福送到万户千家。

今天的梁平,古风宛然。梁平竹帘、癞子锣鼓、抬儿调、梁山灯戏等国家级非遗与梁平年画一道,连接起时空隧道,痴情而执着地守护着我们的故园、我们的家山,窖藏着我们的乡愁。而守护梁平年画的,是一个叫徐家辉的有几分腼腆的农民。

迎着冬日的风,我和几个固执于传统的人,从喧嚣的主城驱车来到梁平,与这个来自屏锦镇的守护者约会。40来岁的徐家辉伸过来的是一双厚实的手,他的眼里写满朴拙,有一股读书人的儒雅。

徐家辉是徐梦堂的曾孙、“德和泰”的第三代传人,也是国家级非遗梁平木版年画第六代传承人。他厚积三代家传,所制作的木版年画以墨线为骨,线条缜密繁复,构图饱满,粗犷浑厚,凝重朴拙,表现细腻。徐家辉是全能传承人,整个流程,从浆纸、制版、制色、印刷几道重要的工序他都较为精通,能独立完成年画的整个制作。在一个人的大千世界里,梁平年画那种芬芳的乡土气息和醉人田园风味被他演绎得似风行水上,自然天成。

梁平文保中心有现存的材料工具,他熟练地找出一块刻就的版子,梨花木的。纸是当地特产的二元纸,类似于半生半熟的宣纸。同行中,身兼书法家和画家的熊少华先生见纸手痒,于是要来笔墨。须臾之间,几杆清竹跃然纸上,临虚御风,活色生辉。我也按捺不住,添了几笔石头,算是一次与名家的合作。那一边,徐家辉已经印出了十余张墨稿。

辞别梁平,携一卷散发着油墨香的年画驱车回城。移步换景,看漠漠田畴、郁郁浅丘刷刷后移,忽生“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之慨。不知何时,我的灵魂被放逐在茫无际涯的城市,远离田园,没了家园,空寂无依。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这首来自先秦的歌谣,“于我心有戚戚焉”。然而红尘羁縻,俗物萦身。田园何邈邈,我心何茕茕。田园不可及,乡愁缱绻中。

所幸,我飘荡的灵魂尚能“心游万仞”;我还能带着印有门神和故事的梁平年画,和乡愁一起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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