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座火车

作者: 毛利2016年05月11日现代散文

坐过长途硬座火车吗?不是现在的动车或高铁,而是K字头,标明为快车,但常常在24小时以上的硬座火车。

20岁前,我常常坐硬座火车从家里去学校,那时候一点儿都不觉得苦,每次感觉就像一场盛大的郊游,提着两个马甲袋的零食,和一帮大学同学坐进去,说学逗唱看书打牌,时光飞逝。倘若碰上对座是心仪已久的师兄,心潮更加澎湃,想着这种瓮中捉鳖的机会绝不可放过,结果傻乎乎说了很多话,下车已经觉得自己蠢笨如猪后悔莫及。

也累,但仅仅是身体上的累,困到头一下下往前冲时,内心暗暗发誓:以后挣到钱的第一件事就是再也不坐火车了。穷学生总觉得自己的前途不可限量,将来肯定赚得盆满钵满。在这种列车上,经常有机会见识到许多奇形怪状的人:脖子上挂着斤把重的金项链一路打手机谈几百万元生意的带头大哥,带着新东方英语一路狂背好像明天就会出发去美国的眼镜博士,没三分钟就开始和邻座讲智斗小三的中年大妈……每个人看上去都是人生的赢家,失败者只是我们这帮穷学生和腼腆得连普通话都不会说的乡下大爷。后来明白了,无论顶着多大的招牌,坐硬座的到底还是穷,所以要苦挨20多个小时的无聊与酸痛。

2007年我坐了此生最长的一次硬座,拉萨到广州,56个小时。穷学生在西藏,花了个一干二净,打着十二万分的精神上了硬座车厢。隔壁坐的是个18岁的藏族姑娘,穿着一身时髦衣服,隔一两个小时,去车厢接缝处抽根红双喜。她在长沙下了车,那时我已经没有说话的精力也没有吃东西的欲望,整个人如同一具僵尸,浑浑噩噩挺到广州。下车的一刹那,想着从此再也不坐硬座了吧。

果然,后来出行再也没考虑过坐火车。有次和别人一起出行,我拒绝坐火车,对方大概觉得我颇为矫情,一瞬间想起一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真是太贴切不过。我原来以为,只要避免火车硬座,就能避免那种躺不下来的浑身酸痛,那种始终在找一个合适的想要睡着的窘迫。等过了几年才发现,从前没有这种痛苦,只是因为自己足够年轻。

前两年,叔叔做心脏搭桥手术,一群亲戚等在手术室外,煎熬着一分一秒。那种感觉又让我想起了硬座火车。大伯母拿了很多吃的来,但没人有心情活泼泼地吃生煎小笼包或者芝士蛋糕。父亲和大伯间或溜到楼道去抽烟,和火车上的中年人如出一辙。我溜达着到处走走,看到重症监护室外,胡子拉碴的青年男子正蹲在地上吃桶装泡面。

到今年,我又一次清楚地体会到这种感觉。那是刚生下儿子不久,完全没有做妈妈的喜悦。每天晚上被哭闹声折磨,抱着他在沙发上喂奶,在卧室里来回走动。又一次,我想到了那节硬座车厢,那种困到死却不能睡的痛苦,从记忆里完好无损地弹跳出来。

只不过这一次,这列车不是24个小时,也不是56个小时,它看起来似乎永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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