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岐沟

作者: 孟德明2016年05月18日现代散文

这些天读宋史,耳畔总回响着王夫之在《宋论》所说的“岐沟之蹶,终宋不振”,这岐沟究竟是个什么所在,竟能在历史中留下如此地位的一抹?

岐沟是个关隘。说到关隘,人们的脑际就会想到崇山峻岭之类的词汇,想到渺茫与遥远。其实,岐沟就在冀中平原,一马平川,无险可凭。是一场遭遇的战争让它擦出了历史的火花。拒马河水汤汤东流,加上这里沟沟岔岔的水,多年驻防设施的修建,就有了这里的抵御性依凭。如今的岐沟已经干涸,没有了河水,没有了城垛,只有这个不会离开的村子,仍然株守着这个名字。好在我们还是有些发现。在村西头,一眼望去树丛田野难掩平畴的开阔,一堵土墙围住几户人家,让人立马感觉到这土墙的岁月悠远。土层现出久远沉积的褐色,斑斑驳驳的,下边长满多年的枝枝杈杈,干枯了又长出来,被层层叶子覆盖着。几棵野菜野草由于缺水,在土墙上发出不太茁壮的芽,开着米粒大的黄花。

来到岐沟关时,我意识到此时有两个时序错位——这已是千年之后,这已是深秋时节,也就是说假如退回一千年,再从秋天回到夏日,我也许会见证一场争战。我想我会是个田野间的放羊娃,此时已是烈日洒金,我头戴一顶刚刚编制的柳条帽遮阳,悠闲地哼着村上人们口传的小曲,摇着鞭子,不时抬眼看看天空的白云缭绕,跑到远处的羊群在一片绿草上撒欢地啃噬。我忽然就看见远处成群的马队与一些手持剑戟的兵士的冲突,烟尘遮天蔽日,喊声叫声不断。也许还不懂得惧怕,我丢下羊群,躲在一棵树后,像看一场游戏一样看着这黑压压的人群。战争结束后,那些制造战争的人或是死在了这里,或是已经远去,离开了村子。那时我看见拒马河与四周的沟渠被血染红,我知道了战争会死人的,双方的较量是血肉之躯对于刀光剑戟的拼争,一些剑戟染着冷血,一些人的生命被终结。

时光流转到了今天。这片战场如今只剩下一个唤作岐沟的村子,时间会远去,村子不走。进了村子,便感觉它寂静得出奇,几个老人聚在街头,在阳光下就那么静静地消磨着时光,不时扫视一下走过的路人,没有人说话。阳光洒在他们的脸上,夹袄上,泛着一片雪的光。当我问他们,是否知道以前的情况,他们相视后,有些茫然得摇着头。倒是有个消瘦的老人,说起也有拿着本本的来人会到村西头转上一圈,不知在做啥。

好在如今是宋辽激战后的千年,我努力地用鼻子嗅了几下,硝烟早已散尽,四下是泥土和柴草的气息。这些泥土和柴草是多么持久,远比我的想象遥远。它静静地等待一切动荡变迁过后,而后它们会再悄无声息间覆盖一切,权当一切没有发生一样。

站在岐沟,翻阅宋史,一个人物就会闪现。他叫曹彬,河北灵寿人。曹彬是带着一世英名和宋太宗的高度信任作为大元帅来到岐沟一带的。这位有名的仁义将领之前在大宋统一大业中征伐南唐,此时那位后来走进戏曲的潘美正是他的副帅。而那总喜欢吟唱“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的后主李煜,不幸正在曹彬的追讨中。不幸中的万幸是,即使被征伐,遇到曹彬这样的仁将也算是他的福气了。曹彬为攻打李煜所在的南京城竟得了不小的心病,部下群臣赶紧要给他找名医,曹彬却说,他的病再好的医生也治不了。听到这话,群臣直愣了半天。曹彬说,我的心病只有你们能治,你们要发誓,进城后不许随便杀一个人,也不许奸淫烧杀。大家连连称诺,赶紧称一切照办就是。这样,南唐后主李煜的家眷及财物才没有丝毫损伤。曹彬又准备了100只官船,给李煜三天时间,让他收拾财物带进开封。

在征战的大棋谱中,宋太宗正沉浸在南征胜利的喜悦里,一个北伐北汉、辽国的计划也在付诸实施。北汉很快就被拿下。接着三路大军从山西北部到河北中部全面铺开。此时这位曹彬是东路主帅。五月的平原已是草木茂盛,天气炎热,他的大军很快就从固安打到涿州。可是由于孤军冒进,粮草接应不济,后与骑兵奔突的辽军在岐沟关遭遇,宋军惨败,死伤无数。一世英名的曹彬也因此被降职,让他的生涯留下了不小的遗憾,想来令人唏嘘。而正是这次岐沟之战的落败,也使得宋太宗整个“雍熙北伐”收复燕云十六州计划成为泡影。

一千年后的今天,岐沟关静止了,归于原本的平静。我们总想有几多假设,假如取得这场胜利,大宋的版图就将会改写,假设大宋强大,历史又不定是个怎样的结局,等等。可是在历史脚步面前,一切假设都是苍白的,无论凄楚还是高歌,历史都是一棵在雨中拔节的玉米,总是那么茁壮。让后人走在这样的土地时,止不住地要去探听。站在天地间,久久的沉默中,我心中只涌出这样几个字:毕竟是岐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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