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竹

作者: 房臣波2016年05月18日写景散文

与其说寺坞岭是富阳和萧山的界山,不如说它是三条江的襟带:襟三江而带两湖,栖烟霞而览吴越。清晨醒来的时候,我是被严冬的寒气包裹着的,富春江边水汽沉,寒气也重,而妻又嫌开空调太干燥。打开手机,麻利地点开朋友圈,阿呜刚刚发了一张白芦的图片,上书“冬至”,很容易勾起旅人“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情怀。

如果可以选择从富阳到萧山的交通工具,我肯定会选择一叶小舟,一根竹篙。兴许,会在三江汇流之处偶遇正在羁旅之途的谢灵运,听他诉说“宵济渔浦潭,旦及富春郭。定山缅云雾,赤亭无淹薄”。或者,我会在江上与宦游的孟浩然擦肩,听他描述“卧闻渔浦口,桡声暗相拔”,齐叹“日出气象分,始知江路阔”的壮丽。然而,我别无选择,从车窗里遥望富春,于缥渺云雾中,水尚清,山且高,只是“夹岸高山,皆生寒树”、“水皆缥碧,千丈见底”的景致今人恐怕很难领略了。

沿着寺坞岭游步道山行,翠竹夹道,竹径通幽。我问竹,你在这站立了几世几年?历经了几多沧海桑田?竹林不语,群山莫答,我以为,是这里的竹子骄傲了;我又问,冬天的你,有什么不一样?一阵风起,竹枝被我的无端猜忌笑弯了腰,恍若明媚的少女甩动马尾,斑驳碎影打在我的脸上,驱散了冬至的寒意;我曾在春天登过南京的牛首山,于夏日游历安吉的天荒坪,这里均以竹海盛名,而寺坞岭,你的竹子又胜在何处呢?空灵的山谷,只传来几声鸟的啁啾,让寺坞岭更显清幽;我听说,你还有一个名字叫“夜潮地”,是真的吗?“四面青山三面竹,一村山色半村茶。”三江汇流之处,雾气多,露水浓,高山竹笋与云雾茶撑起了寺坞岭人质朴的物质生活,这也许就是你的不同之处吧?我还听说,黄公望曾登临此山一览渔浦烟光,那么当年,他的发丝、胡须、衣袖之上是不是都沾满了水汽?不然,他为何将山居图描绘得那么诗意?把山川境运筹得那么高远?仿佛轻轻一拧,就是氤氲江南;随手一抖,就是千丘万壑。

山的高处,竹林渐疏,我看到了连片的茶树,风骨傲然的樱桃,还有那个空荡荡的古村。我试图在这里找到一些文字来梳理这里的历史,然而我寻遍了斑驳石板,碎落瓦当,我甚至透过黑黢黢的门缝窥视木屋,均一无所获。最后,一座年迈的石坟引起了我的注意,它头顶的枯草几乎可以触到天边的白云,然而走到跟前我才发现,竟然连坟墓都是无名的。也许,在深山,无名也是一种品格,每一个山民都是令人敬仰的隐者。

一处废弃的院落里,一棵果树长得四仰八叉,在冬日阳光的沐浴下,竟然开出了一朵白花在枝头张望。我恍然大悟,也许这朵小花就是这里的文字,传递着生生不息的讯息;还有这斑驳的石板道,废弃的六角石桌,它们都是这里的文字,承载着一个村庄的起落兴衰。冬至问竹,竹林不语——这一棵棵竹子,一片片竹叶,又何尝不是一种文字、一份断思呢?

临下山时,我又来到了这棵无名树下。绕了两圈,我竟在树叶下踢出了几颗鸡蛋大小的梨子。再过几个月,这一树梨白,又有谁人能解?石墙倾颓了,村子荒废了,人们在下山走向富足的同时,也放弃了这里的甜蜜和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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