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孔明2016年05月21日优秀散文

立秋后的一日早晨,去大明宫遗址公园散步。恰是久雨初晴,一眼的清新温润,没有一丝的秋意。太阳悬在树梢,像是被蒸过了,没有了燃烧的热焰,却凝聚了吉祥的温情。霭,淡得像纱,将阳光过滤得丝一样柔和。天地之间,明媚如春,依旧满眼的勃勃生机。最精神的是树,沐浴了淋漓的雨露;最激动人心的却是草,仿佛压抑久了,突然间爆发出来,像要挣脱土地似的,宣泄着旺盛的生命力。那是纯粹的野草,知名的,不知名的,以前在乡间随地都能看见。摆脱了黄土地,也摆脱了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野草呵!何曾想,此时此刻,野草回到了没有围墙的公园,回到了硬化了的水泥路旁,回到了人工栽植的名贵树木之下。就势蹲下去,低首,垂视,真想去吻。城市里的所谓绿化,就是把绿色像鸟一样装进笼里,或者像水一样装进瓶里。没有了野性,那还叫野草吗?野草就应该像眼前这样,遍地丛生,恣意疯长。不需要肥料,不需要照料,只需要闲置的泥土上,有充足的雨露和阳光。给野草生存的空间,野草就会释放出生命的能量;给野草生长的自由,野草就能证明生命的顽强。

我的家乡在岭上,黄土就是家乡,家乡就是黄土,可以不长庄稼,却绝对长草。阡陌地畔,路边沟畔,房前屋后,阶上檐下,甚至墙头屋顶,想象得到和想象不到的地方,都会蹦出绿来。可以说无孔不入,无所不在,随遇而安,安之若素,却罕有人欣赏。在农人眼里,草像阳光,像空气,谁稀罕呢?只要长在了庄稼地里,农人才视如眼中钉、肉中刺,唯薅之而后快。所谓锄地,就是锄去庄稼地里的草。但不长在庄稼地里,那又是另一种诱惑。草生来就是要牛羊撵着吃,就是要人割。家乡的荒坡、荒地、荒梁,实际上就是不长庄稼只长草的地方。烧荒,就是烧干枯了的草。捂一冬雪,到来年春上,不等雪化,向阳坡上就已吐出草的嫩芽了。一夜春雨,荒野变成了绿野,到处都是牛羊。加上人割,一茬子草似乎净尽了,又一茬子草从地里冒出来了。草是越割越旺,越旺越要被割,割到秋尽,由荣而枯,仍覆盖着地,那就是“荒”了。所谓的荒山、荒梁、荒坡,也就是这样来的。人要休息,地也要休耕。地一闲着,草就疯长,耕地就撂荒,成了荒地了。开荒,就是向草要耕地。宜耕的,草除尽,便是良田沃土;不宜耕的,白费力气,只能广种薄收。记得人民公社时代,地里的草总是锄不完,产量就上不去;人均耕地多,却总不够吃。包产到户了,退耕还林了,人均地少了,粮食反而吃不完了。青壮年喜欢到城里打工,倒把责任田都撂荒了东一片,西一片。我每回家乡,看见满地里茂盛的草,就感慨自己小时候,为了给生产队割草,是如何的不辞辛苦,烈日炎炎,担着草架,跑得没远没近。多少年了,还时常梦见草深到人高,只管割,就是割不穷尽,以至于人醒了,仍想回梦里去割草。

草像芸芸众生,供养着牛羊,却不被珍视。在农人眼里,草的价值就是被割了喂牛羊;在城里人看来,草就是为了营造绿色,养眼,软化水泥地面的坚硬。无论长在哪里,草就是草,不被人看好。不是常有人说,草即使长在高山上,也是草吗?

就如树就是树一样,不能因为草就是草,就蔑视草,诅咒草,欺侮草。没有草的山那叫秃山;没有草的城市,那算什么城市呵?草以自己的贫贱赋予了自己的生生不息,以自己的渺小装饰着土地,使之即使荒芜也不失美丽!

我敬畏着草的生命力,也惊叹着草的扩张力。庄稼需要人精耕细作才可能丰收,草却无须播种,就有遍地的收获。一场雨,就是一茬草。雨水多,草也跟着多;如果地里连草都不长了,那不是旱了,就是泥土出了问题了。

无论如何,没有草的世界是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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