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席

作者: 吴克敬2016年06月03日现代散文

一句玩笑话,让朋友哑口了好一阵子。我说你们洛阳啊,谁给起的名字?不像我们长安,多好啊!长治久安,历史上几个大的朝代,建都长安的时候,都是强盛的,迁都到你们洛阳,不幸得很,就都如西斜的太阳,最后都落日没了。我不想朋友也失落哑口,就又说起他们洛阳的水席来,夸他们流传千百年的饮食习俗,与咱们关中一模一样,特别是西府一带,把那样一种待客的规格,也是叫水席的。

洛阳的水席是,一张漆彩的方盘,三三得九,整齐地摆着九碗菜肴,隆重些的,还在九碗菜肴上再架一个菜碗,凑成一个整数,十全十美,图的是个吉利。关中西府的水席,洛阳是什么样的格局,这里也是什么格局,便是碗里的菜肴,亦大同小异,所谓大同,就是说十碗菜肴,其实仅有五种菜品;所谓小异,也就是说菜品取材,依着两地出产的不同,各有一点不同,譬如豆腐,譬如粉条,譬如萝卜,洛阳有出产,关中西府有出产,两地的水席上就一定少不了这三种菜,而洛阳的茭白,关中西府没有,洛阳的水席就加上这一种,关中西府的大白菜,洛阳少见关中常见,西府水席就加上这一种……然而,万变不离其宗,什么是宗?关键就是那一个“水”字。水与油不同,油与菜相结合,最好的办法就是一个炒,水与菜相结合呢,最好的办法,大概就只有一个煮了。当然,炒菜也离不开水,而煮菜也少不了油,纯用油炒菜,太腻,纯用水煮,太淡。怎么是个好呢?千人百口,谁能说服得了谁?

大味必淡。会吃的人,是这么认为的。如此说来,通行于关中西府和洛阳的水席,倒是美味中的大味了。对此,我是不存异议的,因为我就生长在关中西府的扶风县,起小儿吃惯的就是一个水席。当时我想,我们的祖先,设宴待客,上的都是水席,是因为灶上的油少,上水席是为了节约油。现在看来,当时认识是偏颇的,水席省油,只是一个方面,重要的是,水席揽味,更重要的还是,气候使然。传统决定生活,深冬过年,娶媳妇嫁女子,是客来客往最频繁的时候。那时候滴水成冰,把炒菜端上席桌,客人的筷子还没夹着菜,而满盘的菜已凝冻成了霜。如果水煮呢?盛在瓷碗里煮的热菜,吃到嘴里,热乎可口也舒心。

究竟是关中西府先有水席?还是河南洛阳水席在先?不知洛阳的朋友们怎么看,但要我说,我们两地的水席,同宗同源,都该出之于公元前的周家王朝时期,五百年西周的发祥地在关中西府,三百年东周的复兴地在洛阳,东周西周所讲究的钟鸣鼎食,不就是两地现在还传承的水席。水席的历史就是这么久,水席流传到今天,让拒绝油腻,追求健康饮食的人们,该又是一件多么新鲜的事物。

出差洛阳,朋友招待了我一餐水席,吃得我那个满足,还有那个开心,让我大发了这一通感慨。不过,我还想撂开那个“水”字,单说一下那个“席”呢!

席在周王朝以降,直至西汉时期,高贵如天子,庸常如百姓,可是没有后来的桌子板凳来坐的。大家的屁股,能坐的都是一张芦席,只不过作为一国之君的君王,坐北朝南,他一个人坐一张芦席,谓之主席,两厢的文臣武将,则排列向下,两个人坐一张芦席,谓之副席。当时形成的这一主副格局,相沿至今,便是有了高桌子低板凳来坐,也一成不变地延续着,无论官场,也无论民间,一个样儿,不如此,便难分长幼,难分大小,便是没有规矩,便是有失礼仪。

小时候,在西府的老家坐席,小人儿的我,是没资格做主席的,便是副席,也要被安排在最末。坐在末席的我,看到主席位置上的人,总被看席的人,最先一个敬酒,最先一个敬烟,主席位上的人,不举筷子,副席上人就不得举筷子,主席位上的人,放下筷子走人,副席上的哪怕是肚子饿着,也得学着样儿,放下筷子走人。因此,坐在末席上的我,忍不住总会窥视着主席的,幻想自己什么时候也能轮着坐在主席上。工作后,迎来送往,我因为年轻还因为位卑,上桌子宴客,我坐的依然是副席,一年一年又一年……我苦苦地熬着,熬得自己囫囵快到甲子岁时,时不常的,上桌子吃饭,会被大家推到主席位上。原来以为,我坐到主席上,心里一定会高兴,会开心。但却不然,屁股坐在主席上,酒是被先敬上了,烟也被先敬上了,可受敬的心情,没来由的悲凉,没来由的慌乱,左右看去,发现自己的头发比他人稀,发现自己的牙比他人黑,发现自己的眼睛比他人暗……总而言之,自己的年龄大了。

主席,原来是给年龄大者准备的。人的年龄大了,也就是说可以拥有的时间不多了。在剩余的时间里,我们能怎么办?该怎么办?要我说,没有什么怎么办,就看自己怎么办了。不留遗憾,是最好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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