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街

作者: 董亦楠2016年06月08日情感散文

十三街是个安静的街坊,像慈祥的老人,微笑着沉默不语。

外婆家就在十三街住。当年院里有棵大香椿,树干比大碗口还粗。春天长出嫩芽的时候二楼三楼的人家开窗伸手即得嫩叶,楼道四处飘着香椿炒鸡蛋的香味儿。喜欢春日暖融融的晴天,外婆把洗好的衣服和大床单晾在细细的绳上,小院子里的阳光就被切成一块一块的,我和弟妹们在里面捉迷藏。院子虽小,却有玩沙子的场地,写粉笔字的黑板,还有自己钻出来的小花草。

从这里出发,去十三街另一头的蛙式楼,到张老师家学钢琴。蛙式楼是街坊里最新的一栋,门前嫩绿的草坪里有人养着毛绒绒的小鸡小鸭。张老师当年七十多岁,满头柔软的银发,气质优雅,总是和蔼地微笑着。她说话的声音和她唱歌一样好听。即便我弹得再不好,也从来没有见她生过气。十年过去了,她早已不再带学生,但听说身体还不错。至今我仍惦记着她每节课和我们分享的牛肉干、小糖果。

某个夏天的下午,学完琴回外婆家时,下雨了。清爽的雨冲洗着天地间的一切,缀满绿叶的十三街顿时透亮了起来。转过一条小路,忽然一片怒放的粉嫩充满了视野,大簇大簇的花团和盈满清澈雨水的小果实,沉甸甸地缀在高高的十几棵栾树上。明媚而不娇艳的粉色把天空都照亮了。背景里没有人,只有轻晃着的绿叶和青色的砖路,以及一方挂着雨帘却依旧明亮的天空。

回到外婆家时,邻居王爷爷该推着做棉花糖和酸梅汤的铁皮车回来了,他准会给我留两只棉花糖,一只粉的,一只白的。王爷爷手很巧,什么都会做,闲不住就自己做了个机器,搅棉花糖卖着玩儿。最近回去再见到王爷爷,他已经不做棉花糖了,但还能叫出我的名字。相视笑笑,那些可爱的光景就在心里酿成了一碗清甜可口的酸梅汤,王爷爷亲手煮出来的那种。

秋天的阳光柔暖,凝聚了春夏的光阴,把平淡如水的日子撒向未来的回忆。十三街背后是小山坡,布谷鸟声中有个小村落。犹记得那年秋天外婆牵着我的手散步,第一次绕到了街坊背后,场景一下子就换到另一个世界。金色的玉米被垒成一座座高塔,房檐上挂着亮红的辣椒串,人们站在农家小屋两旁晒太阳,地上的席子到处晒着刚剥下的玉米粒。为什么玉米可以爬上塔,为什么吃的东西要铺满一地?为什么这些人这么高兴?那些问题都在外婆温暖的掌心里找到了答案。

离开十三街七八年后,这天晚上重返故地。一个人绕着静谧的十三街走了一遍,天上的小雨丝带着温柔的回忆飘到衣领里。身后一片黑暗,但丝毫不阴冷。十三街的黑暗,是踏实的睡梦,可以让人依偎着,闭上眼遐想。瓷碗似的路灯高悬在电线杆上,听到脚步声才缓缓亮起泛黄的灯光。光晕在雨雾里如纱帘般给夜色打开一小幕彩色布景。小路,砖石,方块楼,栾树、槐树、合欢树,一样也没有变。这才明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十三街依旧生动着……

晚上八点,十三街已经阒然无声,像在深夜。一些恬淡的亲切的气息,弥漫在雨雾里。抬头瞥见几枚不知什么树的果,飘零枝头,躺在壳里。日子真像一枚果,总会在又一个来年,等待又一季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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