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一棵树致敬

作者: 林文钦2016年06月13日抒情散文

一棵树的命运决不是它自己所能决定的。

一只鸟,一头兽,一双手,一阵风,一场雨,一束火苗,甚至一把锄头或刀,就能决定一棵树的生死。

在闽东屏南县的柏源村,我和一株800岁的红豆杉相遇。二十世纪初的夏天,两座大城市之间,人们计划修筑一条干线公路。这是一条连接福州至衢州的大通道。设计的线路要经过闽东北境内的屏南县柏源村,筑路者来到了野外,设计的路段要经过这里。就在公路应该延伸的地方,挺立着一株高大茂盛的红豆杉。它是那么粗壮、结实、苍劲挺拔,如一把撑开的巨伞,又仿佛一位历尽沧桑的老人,护卫着脚下的土地。

施工的机械停止了轰鸣,挖掘机停止了前进。柏源村的村民们忧心忡忡,工人们沉默不语,筑路的专家们也沉默不语,人们都久久地注视着那棵树。他们都知道这棵树的价值。可是他们也知道筑路的计划不可以更改。沉默过后是一番精确地勘测、计算与修改,专家们一致决定:让道路为红豆杉改道绕行!“只有这样,我们的后人才不会责备我们。”望着路旁的古树,工程师的心如铺好的大路一样坦然。

几年过去了,宽阔通达的省际干线公路从北方延伸到南方。它一路坦途,但只是在一个叫柏源村的地方拐了一个马蹄形的弯。乘车的人们经过这里,都会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窗外这株有着800多岁高龄的红豆杉,在心里向筑路的人们致以敬意。

这就是一棵树的力量!我不由仰起头颅,向一棵树投去崇敬的目光。

对于树,我从此有了一颗敬畏之心,有一种童话的感觉,敬之若神,爱之如己,岂止树木有幸,当是人生大幸。

还有这样一棵树,和我朋友的性命相连。2006年5月29日,发生在宁德市霍童溪流域的那场特大洪灾,升华了我对树的情感

记得洪灾过后的第3天,这位陈姓朋友告诉我:他在这场洪灾中既不幸也万幸。不幸的是,他的许多财产包括房屋跟许多人一样打了水漂;万幸的是,一棵香椿树,救了他的性命,让他还能活着与我通电话。

电话那端,朋友生动地描述着绝处逢生的一幕。他说,那天晚上,他已在屋里小憩,想不到一弹指的工夫,竟被突发的洪水冲走了,漂了近100多米后,碰上一根电杆,他就像蝉一样抱上去,才喘了几口气,还来不及定神,电杆便倒了。他说,电杆毕竟是没有生命的,没有根的东西,靠不住呵!他又被洪水冲出老远。这时,他隐隐约约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丛在水中来回摇曳的树梢,他顺着洪流漂过去———那的确是一棵树,是一棵香椿树,他吃力地靠近它,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小心翼翼地向树顶挪去,像只落水的小鸟寻找一枝可靠的枝桠,近一个小后才被人救出。他最后说,要是没有这棵香椿树,他不知道会被洪水冲向何方,会死在哪里;那棵香椿树是他的救命恩人!

洪水后的第4天,凭借好友电话里告诉的大致方位,我找到了那棵香椿树。它并不大,碗口一般粗细,经历洪水洗劫,看上去有些悲壮憔悴,但依旧挺直。我试图接近它拥抱它,但却被没膝的淤泥阻止了。我只好久久地注视它,从内心向它致敬。我依依不舍地转过身,离开它,想去附近看望其他树。然而除了它,我的目光无处停留,搜索向远山,也少见突兀的绿。我想,如果有更多的树,不用说百年老树,哪怕与那棵香椿树一般大小,只要能够成片成林,洪水也许就不会那么张狂,就不会那样一路扫荡精光而去。

一棵树,幸运地由种子而成为一棵树,是多么的不容易。古罗马哲学家奥古斯丁说,他宁愿跪倒在一棵无花果树下忏悔私缠的情欲,也不肯跪拜在教堂的十字架前。当我在闽东北的原始森林里自由行走时,我再次向一棵树致敬,以信徒般的虔诚。

相关文章

文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