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瓜背后几多苦

作者: 李炳锋2016年11月12日现代散文

汽车在田野上跑着,车后是一条长长的黄龙。哗哗闪过的刚刚吐出嫩叶的白杨树,如一排排威武的战士,它们是平原的卫士,它们是春天的哨兵。

是的,春风把绿色又召回了,一片片麦田毯子般铺展开来,露出的是深绿浓绿的身姿,它们比树叶绿得多,绿得重。这可能是麦儿即使经历严冬也不气馁也不言败的缘故吧。仔细看去,高大的白杨树虽然是绿的,但身子却是白的,是那种模模糊糊的白,是带有淡青色的白,这是青春的颜色。田野里还有一种白,是漫无边际的白色,这就是农人的塑料大棚了。远远望去,一座座弧形的大棚把大地遮盖得严严实实,就像波光粼粼的湖,就像浩瀚无垠的海。同行的张先生说,有一次美国的卫星侦察到了这气势恢宏白茫茫的物体,不得其解,还揣测是中国刚刚研制出来的新式战略设施呢。张先生的话不知是真是假,但换来的却是一行人欢快的笑声。

仔细看去,田里的塑料大棚是分两类的,一类是高的,人可以站立其中。另一类则是矮的,矮得人只能半蹲在里面,或者说只能在里面爬行。

不知不觉间,我们在一户老乡的大棚前停下。见有人来,几十口人立即就围了过来。他们知道我们是来摘甜瓜的,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一位花白头发、身材矮小、有着青铜般脸色、身穿一件单薄的红秋衣的中年男子,用他粗糙的锯齿般的手,与我们一一握着,脸上笑成了菊花。然后他让一个用棕色头巾包着头的中年女子快速搬来几把小木凳,热情地招呼我们坐下。这女子应该是他妻子了。女子包着头,看不清面目,但从她那瘦瘦的肩和弯曲的背上,足以看出劳作对生命透支的迹象。农村男女,结婚前个个是青枝绿叶,可一旦结婚生子,很快就会被生活的凛风吹干水分,很快就会被生活的重担压弯了腰。

我们入座后,中年女子很快把几个白里见黄、仅有茶杯大小的甜瓜放进一个水盆里,开始洗瓜。这是一个铝盆,黑乎乎的,不仔细看是看不出盆的本来面貌的。女人用手撩拨着盆里的水,反复搓洗着瓜,盆里的水如同盆的颜色一样,已呈暗黑色。女人洗完瓜,用同样颜色的抹布把瓜擦了几下,然后又开始洗刀。洗刀要比洗瓜简单得多,仅仅是把小刀在水盆里涮了涮就取出了,又同样在黑乎乎的抹布上把刀擦干,就开始切瓜。这一切做的是那样流畅,那样利落。待把每个甜瓜都切成瓣儿,这对夫妻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快吃吧,今年瓜长的时间长,甜得很。”

我硬着头皮吃了一口瓜,确实很甜。出门在外,身不由己。一旦把第一口咽下,后续的就成了自然行为。连续啃了几口瓜,我望了望眼前的夫妻,问:“大棚甜瓜从种到摘,大约得多长时间?”

“哎哟,得将近半年吧。”女人抢话道,“这不,俺是头年腊月初八种的苗,到现在差不多五个月了。”这时,我看清了女子的面貌,她有着与丈夫同样的青铜色的脸面,只是脸上尤其是嘴巴处的光滑,能够证明这是一位女性。

女人又切开一个瓜,接着说:“自从授粉开始,我跟他爹就吃住在这里了。”

“他爹”当然是指眼前的男子。我站起探头看了看大棚西侧的耳朵房,是一间低矮的简易的房子。房子里有一张床,两卷脏兮兮的被子麻花似的纠结在床上,其中外面被子的被头上有厚厚的脑油,不用多问,就知道这是男主人的被子。里面略显干净的被子当然是女主人的了。脑油被子的外侧还放着一个长长的手电筒,也不用多问,这肯定是晚上用来伺候秧苗或守护秧苗用的。

我又返回桌旁坐下吃了一瓣甜瓜,仔细品着,感觉是从外到里的甜。然后问男子:“这甜瓜大棚有高的有矮的是怎么回事?”

男子吸了口烟,露出黑黄黑黄的一排牙,说:“矮的大棚主要是育苗时用的。高的是甜瓜生长时用的。”稍作停顿后,他又说:“大棚矮了,一是为了省钱,二是能提高有效温热。温热达到一定程度,秧苗长高了,再换高的大棚。今年春脖子长,温热度迟迟达不到,所以瓜长得慢,长得小,熟得晚,费的工夫就多。”

我频频地点着头,又问:“在低矮的棚里干活,能受得了吗?”

“这有什么受得了受不了呀。老百姓什么罪也得受。谁不想当大款做老板呢,可那不是咱平头百姓琢磨的事。”男子说到这里,手里烟蒂的火几乎要烧着他的手,可他不舍得扔掉,仍狠狠地吸了一口后,说:“说起种瓜,最累的时候还是授粉。授粉早不行,晚不行,需夜里12点到4点,是最难熬的时候,爬在不足一米高的棚里,一点点挪着,稍不注意就把棚碰坏了。等爬过一个来回,连困加累,人就散了架。”

吃完甜瓜,我们一行又随男主人到大棚里参观。刚进大棚,立即感觉到一股热浪,是一股潮湿的热浪扑面而来。过了好大一会,才逐渐适应了里面的环境。一排排绿色的瓜秧被人工挂在水泥立柱上,上面开着灿烂的黄花,叶子的下面是一个个正在生长的甜瓜,最下面的瓜已露出白色,这是成熟的颜色,是瓜农们期盼的颜色。

走出大棚,一阵清新的柔风吹来,浑身清爽,这种清爽很快使我的头脑异常清醒,随之脑子里闪过这样的意识——瓜是甜的,种瓜的人却是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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