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石板街

作者: 杨春海2017年01月04日来源: 荆州日报现代散文

夏天已经远去,中秋时节的炸花天依然还有秋老虎的余热。几场雨过后,故乡朱河镇的天空如洗刷过一样,蔚蓝亮丽,空气也格外清新。宽敞的马路两边,桂花树的香气一阵阵袭来。偶尔,一片薄云从头顶飘过,地上的阴影快速在脚前移动,带给人们的阴凉只是短暂的一瞬间。

而我,随着那逝去的流影,在记忆里快速地寻觅。

寻觅那孩提时清澈见底的河水,郁郁葱葱的田野,池塘、荷花、洋姜叶上憩息的黑蝴蝶,夜里一闪一闪发光的萤火虫。

寻觅那儿时的石板小街,繁忙的商铺,鱼市,茶馆,戏园子对面的经济面的香味,吴巷子刚刚出炉的锅块的脆劲儿。

最难忘的是青石板铺就的小街。那里记录着朱河乡民的点点滴滴,由淳朴的民风构成的厚重历史;清澈细流的小河上,那弯弯小桥,轻风拂动的岸柳,一起见证过淘气少年和纤纤少女许下的美愿。

上世纪70年代以前,朱河是一座古朴、简洁、迷人的古镇。朱家河千百年来流动着洁净、甜美的河水。

一条古老的小街,沿着朱家河的西岸从南到北延伸,绵延七华里。其中一段,从“上街头”到“当铺巷子”,用近万块青石板平铺而就。古朴,深邃,幽静中尽显着神秘和诱惑。

老街的白天又是喧嚣和繁华的。她店铺林立,商贾纷至沓来。监南乡民们购物用的狗头车千百次的碾压,在石板街留下凹凸不平的车辙,最能显现古镇的沧桑。

淅淅沥沥的春雨中,穿行在古镇的众多窄巷之间,则有一番别样的情调。雨水从燕子瓦沟里流过,带着泥土的气息滑落大地,完成一次华丽的生命洗礼,又回归大地。

雨后的小巷墙壁上,浸透水流的渍印,勾勒出灰白相间的线条,明暗中透出上苍对大地子民们的无私眷顾和对生命的滋润,而生长在墙根脚下的车前子、竹叶菜经过雨水的滋润,显得格外翠绿旺盛。

对于小巷,两壁斑驳的水渍和习习凉风是石板街居民的共同记忆。

脚踏青石板,头顶一线天,古镇又增添了几分神秘和恬静,宛如走进朱河古镇沧桑的历史画卷中。

老辈子人讲起朱河古镇时,往往露出自豪的神态,都会讲一段“小汉口”的轶事。

在解放前,监利县城还没有用电时,这里已经开设了好几家工厂。街面上安装有路灯。半夜都有做包面(馄饨)的挑担在街面上劳作叫卖。贴锅块的炉火烧得正旺,微风飘来的一阵阵烤香,勾起多少顽童老叟的馋意。

朱河是远近闻名的“小汉口”。小火轮从朱河装载棉花、粮食产品经洪湖,进长江直达汉口。

在这条繁忙的水运路上,不知激起多少有志之士的豪情与向往;不知有多少财富梦想在这里放飞。由于商业发达,湖南、江西、福建、广东的商人在这里开设会馆,联络商贩。就是瑞典的传教士也来凑热闹,开办教堂,发展基督信徒,建立一座慈善福音堂。那时古镇的居民,每天都行走在这“上(南)起老人仓,下(北)至鹿苑庵,七里欠三分”的长街,留存在心灵深处那份刻骨铭心的记忆,是他们晚年给儿孙讲述的最美好的故事。

记得我小的时候,夏天放学,“上街头”的一群孩子经常是顶着烈日,赤着脚在滚烫的石板街面上疯跑。雨天,车辙形成的石窝里装满了水,用脚斜着使劲一踩,溅起三五尺远的水花,那才是最惬意的玩耍。偶尔,水花溅在路人身上,也不免招来一顿臭骂,孩子们此刻疯得更加起劲。

夕阳西下,滚烫的青石板随着晚风的吹拂逐渐冷却下来,喧嚣一天的小镇即将入梦。

朱家河上的一弯纤细的月牙儿悄悄落下,小镇河东岸边那棵老木子树,曾被人们把它当神树供奉,现慢慢地透出一抹红晕。

大人们忙碌了一天,都搬出竹床,抢占有利地形摆上。特别是“上街头”的木桥上,更是乘凉的好地方。每到夏天晚上,桥面上横七竖八、密挨密躺满了乘凉的人,连走过桥去,都难以挪动脚步,好生壮观。而大多数人则是在自家门前,洒上薄薄的一遍清水,降降地面的高温,在街面上架起一张用门板搭就的凉床,开始了一夜的酣眠。

大人们让较小的孩儿躺下后,手持一把蒲扇,一摇一晃地扇着,晚风一丝一缕飘过,宝宝惬意地进入梦乡。那些稍大一点的小孩们围着大人,听他们讲“吊死鬼”、“蓬毛鬼”和“落水鬼”的故事。故事听多了,好多人夜里都不敢走巷子,深怕背后有一群小鬼跟着自己。

已近半夜,宁静的街面上时不时传来几声“叮……叮”声音,让人有一些瘆的慌,这是瞎子算命的金属响板儿敲击的声音。挎着竹篮卖煮玉米的小贩,一声清脆的吆喝,划破小镇的寂静,不免让人有些儿胆怯。

中秋节是孩子们整个夏天都在期盼的。记得有一年,父亲从老街商店买来一盒月饼,八个酥壳月饼,用一种粗糙泛黄的草纸包着,一条小红纸搭在上面,算是那时喜庆的商标。还没等到圆月初生,就已经被我们几兄弟吃光。还好,母亲在自留地里掰来了十几个老玉米,煮了煮,到晚上就有了“赏月”的吃食。于是,又有了一些中秋赏月的新意。不像现在,因为月饼种类太丰富,反而把把赏月的情趣夺去了一些……

此刻,我行走在朱河的吴巷子,却寻觅不到一块老街的青石板,也寻觅不到那种属于年少时光的节日气氛。

我知道,在我的脚下,深埋在马路的下水道,是用这些石板砌成的。1971年扩宽街面时,为了兴修水泥路,镇委书记带头挖下了第一锹。镇里组织发动全体居民一起动手,近乎疯狂地在十多天里,生生撬掉了全部街面的石板。一条有着一百多年的古老石板街就这样被人为的毁坏了!在那个不知贵贱、不懂历史留存的很有些儿疯狂的年代,在人们心目中,这无疑是一件为民做好事的非凡之举!谁会想到这条石板街是祖宗留给我们这些后人的宝贵财富呢?

如今,亲手毁掉老街的人们,心底里经常泛起的是无尽的悔意和深深的叹息!

现在的吴巷子已经不是过去意义上的吴巷子了。

改革开放的新风,洗净了古镇的铅尘,留给人们的是满眼新鲜和躁动。

满街的高楼大厦仿佛一夜间矗立起来,商店的门面一家比一家装潢得漂亮;这里寸土寸金,成就了许多发财致富的梦想。

在这繁花似锦的变幻中,还有一些人也在试图用一种快捷的途径,希望和“有钱人”一样光鲜靓丽:企盼一夜暴富的彩民,可以整天蹲守在中奖号码公示牌前,苦思冥想,寻找中500万的玄机;“晃晃”麻将馆里,斗智斗勇的“高手”们,用上了自动麻将“八口机”,节省了洗牌的“宝贵”时间,玩得更加不亦乐乎。

作为朱河的中心地带,吴巷子每天人头攒动,逢年过节更是热闹非凡。

商铺的音响高声地放着流行歌曲,地摊上的小贩平时练就的麻利嘴皮,在近乎大吼的叫卖,各种声音在这儿汇集一起,让人听起来有些心烦意乱。出租车,电动麻木,脚踩三轮恣意行驶,交通规则在这里根本不灵。出行的人们无可避免地混入人流中,凭的是机灵穿梭。稍不留神,就会被碰着擦着。

在行色匆匆的人群里,我看到有一位老者,紧紧依倚在十字路口的石桥栏杆旁,望着布满浮萍、充斥垃圾的河面凝神静思。也许,老人正在寻思他那朝夕相伴的亲人和伙伴,寻思那天天脚踏的青石板,寻思那逝去的美好时光。但是,这里的一草一木,一道道深浅不一的车辙,已经是我和他梦中永恒的记忆与意境了。

相关文章

文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