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围墙

何伟又打架了，这是他升入初三后第四次打架，原因嘛，很简单，就是对方刷碗时溅到他身上一点儿水，于是，他擂起拳头，把对方打了个鼻青脸肿。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老想找茬儿。上次打架后老爸已经向班主任保证，再有一次就自动走人，而且他领教老爸的拳脚也不止一次。当然，他不怕挨打，更不会流泪，只是他不想向任何人低头。于是，趁晚饭后天擦黑的时候，何伟又一次翻出学校围墙。

落地的刹那，他的手扶住围墙，他想这也许是最后一次翻围墙了。

他不想回家，家里只有爸爸，爸爸比他回家还要晚，而且一回家就冲他发脾气，不是说他不争气，就是骂他“猪脑子”，何伟打心眼里恨他，除了要钱，从不对爸爸多说一句话。而妈妈呢，自打他记事起，几乎天天和爸爸吵架，终于去年和爸爸离了婚去了南方，就再也没见过她。

他也不想去奶奶家，奶奶每次看到他脸立刻就撂下来，然后开始数落，什么不好好念书以后就到庄稼地里刨食儿，爷爷则皱着眉头总是叹气。

不过现在，连网吧他也不能去，他没有钱。他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他也觉得自己无可救药了，撒谎、抄作业、成绩倒数，还上网吧、吸烟、打架……对老师苦口婆心地劝说，他无动于衷。

他继续慢腾腾地溜达，红红绿绿的广告灯闪烁着，比白纸黑字的书有趣儿得多，各种大小车辆从身边驶过，这里正好是一个慢坡，车速相对都慢了一些，不少车子的后挡风玻璃上贴了有趣的贴膜，什么“别吻我”“距离产生美”，他看着反倒有些想笑。

一辆人蹬三轮吱呀呀从身后过来了，差点把他挂住，一看就是个收废品的，一大摞纸箱子已堆得像个小山，上面又横捆着三只装得满满的编织袋，前端还绑着大大小小十几个空塑料油壶，骑车人几乎是站在车上低着头，弓着腰，呼哧呼哧使劲儿往前蹬，他下意识地木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帮他一把？他没有勇气。跑掉吗？他迈不开腿。望着那人凌乱的头发，脏兮兮的灰黑的夹克，他的喉咙哽住了。那个人终于蹬不动下了车，左手扶车把，右手扒着车座，身子几乎和斜坡平行，匍匐着往前推。

“爸爸——”他心底有个声音在呐喊。

他下意识地紧跑几步追了上去，俯下身双手嵌进车尾的纸箱里，他第一次感受到父亲的挣扎。

三轮车很快到了坡顶，他便立刻掉转身狂奔起来。他不想让爸爸看到自己，鬼使神差般他竟跑到了学校。学校大门已经上了锁，他沿着学校的围墙走，拐角儿过去，东面是空旷的田野，他再也走不动了，靠着围墙，慢慢坐下来。

“呜呜——”一股沉闷的声音好像从围墙里传出来的，把他吓了一跳，他侧耳细听了听，那声音却没有了，他怀疑是自己的错觉，也许是太饿了的缘故吧。“呜呜——”那声音又响起来，他听清楚了，那是从他自己的嗓子和鼻孔里冒出来的，哦，他不相信自己还会哭，从他记事起，他好像就没哭过，十几年了，“呜——”像一道闸门突然打开，他靠着围墙哭了个地动山摇。

之后，他平静得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朝家走去。爸爸还没有回来，他给锅添上水，抱来一堆柴呼嗒呼嗒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