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作者: 郝红霞2017年05月08日来源: 邢台日报亲情文章

母亲执意让我开车去看儿时的老屋,如若步行,以母亲蹒跚的脚步计算,大约得花半天的光阴。母亲老了,算日子的方式总是以半天衡量。父亲也坚持要去,母亲盈盈地笑着埋怨了几言,大约是想阻止,我深知母亲生怕父亲触景生情心酸不已,再忆往事种种。父亲执着的很,母亲拗不过父亲,父亲显然激动不已,手持镰刀的手开始微微颤抖,父亲说四五年不曾回老屋了,院子里肯定杂草丛生了。

一路上,父母不说一句话,我有十二年不回老屋了,是怕还是念,是伤还是怨,是躲避还是难舍,皆是无法言表的情感。母亲紧紧握着老屋门上的钥匙,父亲一脸期待的光芒。车停在了公路边,父母一前一后地走近老屋,旧时熟悉的巷口,年轻的邻居已成灰发老者,安然静坐门口长板石条上,父亲大声地向他招呼,那老者竟然木然地盯视父亲,摇头不语,毋庸置疑,不认得旧事与旧人了。这样的情形与想象,貌似每个人的一生都会遭遇,不识曾经,不明往昔,安静今日以慰藉自我。

母亲唠叨了一句:几年不见,怎么会老成这样了?父亲悠悠地叹息着。老屋突兀地矗立在我眼前,墙壁塌陷,荒草飘忽在横断的残垣上,独自迎风凄美着,牵牛花肆意妄为地绽放着,缠绕在小院的梧桐树上。几颗南瓜茎叶蔓延了一地,遍地生长着指头粗的小榆树。父亲用镰刀割开杂草,母亲踩几脚下去,踏出一条路。儿时,扣麻雀时藏身的小屋早已房顶全无,破旧的四壁的轮廓依稀还在。神情慌惚中浮现出少时,雪天,支一草筐,撒几粒麦粒,企图扣住那些贪婪的鸟儿,鸟儿四散飞向树枝,雪花簌簌飞落,太阳通红,少年心很美,岁月静好,一大把一大把的光阴行走中,扬起了数不尽的快乐与幻想,幻想某天会像城里孩子一样,满口袋尽是奶糖,得意地剥一块放入口中,引来一群羡慕的目光,幻想有天不再穿姐姐的旧衣裳,有一件属于自己的新衣,趾高气扬地奔走在大街上,这种感觉,你懂,你又不懂,可是我懂。

父亲慢慢地打开锁,轻轻推开褪色的木门,缓缓地迈进老屋。我的泪如泉涌,生我养我的老屋就在这里,不忍心再看,不忍心不看,门上经年的门神贴画痕迹依然如故,墙上斑驳的对联残片还在风中飞动着苍老的故事。说不尽的儿时旧事,屋檐下悬挂着铁丝挂勾,晃晃悠悠,母亲总是把白面馒头放在篮子中,然后,高高地挂起,生怕饿坏了的孩子们偷吃,到吃饭时方能尝尝馒头的香味,一周内吃一次馒头算是幸福感十足了,父亲的身躯高大如山,肩扛着一布袋小麦走在通向粮站的山路上,父亲的脚步咚咚坚定有力,我紧跟着父亲的影子走着,幻想某天变成父亲的大梁,为父亲撑起一片天。

我不停地拍照,为老屋,为父亲,为母亲,父亲早就备了手电筒,独自在屋内慢慢地转着,手电筒微弱的光照亮了父亲经年坐的圈椅,仿佛看见父亲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做作业,小心翼翼地挑亮灯花。灯光映出了母亲日日夜夜摇动的纺车,仿佛看到了母亲纺好了粗布,给我们五个女孩做一模一样的衣服。母亲忙着拔掉院中杂草,我不敢走进老屋,怕回忆之痛,怕油灯昏暗,怕母亲独自抚摸老照片叹息连连,怕母亲说想念北京亲人,怕母亲说当年穷到没钱买一张回北京的车票,怕母亲说白发苍苍时才见到被人冒认的亲人。怕忆当年大姐考上隆尧师范被人顶替,父亲奔走告状,告赢了,中国式善良的父亲不忍心牵连那些营私舞弊的人,含泪签字自愿放弃,父亲一夜黑发添白发无数。怕忆父亲当年忍受恶人欺负,偷偷地掉泪。怕忆茫茫雪夜中,父亲袭一身雪花,冻僵的双手推燕山自行车从獐么做小生意回家,父亲的膝盖上泥泞不堪,不知路上摔倒过多少次,迎面带着满面的笑,不好意思地说:今天倒霉,路滑摔倒了,六个孩子们的学费总算能够筹齐了!而今方知父亲每日要蹒跚行走二百多里山路!

如果云知道,如果老屋知道,那扇朝西开的小窗承载了我的少年之忆,那座老屋记载了父母的步履艰难以及乐观执着。往事虽游走了许多年,光阴拂袖而去,剥离了父母的青春容颜,只留苍老与坦然自若,那样,其实挺好,老屋知道这里的每一个孩子的故事,眼泪,挣扎,努力,卑微中倔强地昂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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