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梦游

作者: 峰岭2016年05月17日精美散文

老家背后有一道牛背一样隆起的梁。梁的左脚偎着一潭碧蓝的椭圆形水库,像一枚巨大的蓝眼睛凝望着蓝天。右脚下是一大片终年苍绿的松林。在梁脊上一直走就进入了茂密的桦树林,就进了巴山。每次回去都要在上面走啊走,因为是在梁上走来走去地长大的,因为梁上埋着亲人,上面驮满了回忆和故事,以至于觉得它就是自己家伸出的一大块。

三月的梁上除了油绿的麦苗,还有桃花,梨花,油菜花。特别是油菜花,漫山遍野地铺展着,从这道梁子漫到那道梁子,一直跌宕到天际,像滚涌着的黄色海洋。凑近了看,阳光下,金光喷薄,刺得眼睛会不由地眯缝起来。空气里流淌着浓酽到稠的甜腻的花香。

大自然正在做梦,梦得溢光流彩。于是自然地,我就成了个幸福的梦游者。

很少碰到人,所以全当这是一个人的盛宴。我会在梁上从早逛到晚。平时走路前面总是带个目的,或者为上班,或者为购物,或者为见谁。而此刻只为想走而走路,因为被这美拽着欲罢不能。这样的走真是太惬意了,甚至奢侈。

有时会拐进油菜花的田埂间,耳边顿时一片嗡嗡嘤嘤。蜜蜂们真是老鼠掉进了米缸,幸福得晕了头。这么多的花儿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手忙脚乱地抱着这个花蕊啃几口,趴在那个花瓣上咂几下。一个个肚子滚圆,头上腿上沾满了花粉,活像戴着黄帽子穿了黄靴子。

微风吹过,指甲大的花瓣扑簌簌落下,地上黄黄的一层,像金色花瓣雨。大自然真是率性得很,好像毫不吝色它的美丽,剧烈地开,剧烈地谢。但每一朵落花处,都会悄悄地长出一枚菜荚,另一幕浩大的孕育才刚刚开始,这是大地的秘密生命奇迹

有时会忍不住折一根胖胖的菜薹,剥了皮咬着吃,咔擦咔擦,有甜味和清香,脆而多汁。这是小时候干过的事。

坡上有几座新坟,花圈刺眼。于是想到了童年的玩伴纯纯。去年十一回来时,碰到他和几个人在坡上给村里一个死者挖坑。虽然20几年没见了,但一见面就喊出了彼此的名字。他还叹息说那个死去的人,早饭时还吃了两个馍,在坡上掰着掰着包谷,就一头栽倒死了,真快啊。然而就在那个十月,他刚进西安打工,就被车撞了,还在冷柜里放了一月多,打官司。纯纯,你挖坟坑时想没想过你马上也要躺在这里了?想没想过?

一个挎篮子的老太太一歪一斜地走过来,牙都几乎掉光了。她说她下山去烧香求神来着。因为栽了一跤,腿不利索了,连水都没法挑了,求神保佑去了。她独个住了20几年了,儿子一家早就搬到山下去了。问她儿子给她过钱没,她说没给过。为什么不要?她说我也没给他做啥子嘛。嘿嘿,瘪瘪的嘴咧开一笑。

继续走,一直走进桦树林,惊了躲在这里那里的野鸡,扑棱棱突然飞起,吓我一跳。火红繁密的救命粮枝从路边伸出来,想吃了就抬手捋一把,酸酸甜甜的。

走累了就躺在厚厚的枯叶上,太阳很烫,简直像给脸上浇热水。一团蝴蝶忽上忽下地从头顶上飞过去,一会儿又忽上忽下地飞回来。过去时五只,过来时还是五只,像飞翔表演的五姐妹。旁边一群蚂蚁在从一个小洞口出出进进,有的在旁边散步,有的在挥舞爪子,有个蚂蚁在吭哧吭哧地拖着一只半粒米大的圆树籽。我用一粒砂子堵了洞口,这下天塌了。蚂蚁们立刻围过来,乱哄哄又推又拱,砂子稳如泰山。我拨开砂子,它们急吼吼钻进去了,那枚树籽也被扔下顾不得了。就这样躺着玩着,一点点迷糊过去了。

傍晚,磨盘大的夕阳在一丛枯枝后一点点地坠落,天空渐渐失色。地球的确是在轰隆隆地转动着呵。有点难过:自己失去大自然已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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