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病了

作者: 天鸟2017年08月07日来源: 石家庄新闻网短篇散文

二生和我同岁,是我小时候的玩伴之一。

在村里,二生一直是个不太招人待见的人,这或许跟他的一些行为不入人眼有关。小时候我们一块在村里上小学,他时常去老师那里告状,说谁谁故意把学校里的篮球当足球踢,谁谁从邮递员的报兜里偷走了几张报纸,谁谁在街边上吃了瞎眼老头的扒糕不给人家钱……总之,他看不惯很多事,可又管不了,就打小报告,惹得老师发怒,惩罚那些有“毛病”的学生。那些学生受了批评或责骂,就把怨气都撒到二生身上,为此他挨过不少打。可挨了打以后,二生依然打小报告,好像天生就是一个没脑子的家伙。

后来,二生我们一样,都成了孩儿的。可已经离开了村庄的我却听人说,二生的脑瓜仍是没一点儿长进,还死死地拴着一根牛筋。

有一次,村里过庙会,一个杂技团被邀请来村里的剧场演出。其中有一个魔术节目,内容是把一个大活人从完全封闭的箱子里变出来。魔术师为了增强节目的神秘性,现场邀请一位观众上台来钉那个箱子。二生正好带着孩子在看节目,便举手自告奋勇上了台,抡起锤子,使出浑身的力气,把装人的木头箱子钉了个严严实实,一点儿缝都不留,一边钉还嘟囔,我让你插翅也难逃出来。魔术表演开始,顷刻之间,被二生钉到箱子里的那个人在他的眼皮底下被变了出来,台下一阵欢呼。二生恼了,上前一把薅住魔术师的脖领子,指着鼻子数落起来,什么弄虚作假,糊弄观众,玩弄道德。魔术师解释说,魔术本身就是虚假的,是一种魔幻性的表演技巧。可不论他如何解释,二生就是不依不饶。台下的一些观众也跟着起哄,喝倒彩……就在双方闹得不可开交无法收场的时候,台下陡然传来一声嘶喊:“王八羔子,滚下来!”二生闻听吓得一哆嗦,立时松了手,哑了口,缩着脖子从台上溜下来,一场闹剧这才收了场。那个在台下喊的不是别人,正是二生的老娘。

这件事,着实让人们嘻嘻哈哈当笑话说闹了一阵子,后来也就没了什么意味,不大提起了。

几年前的一个秋日,我开车回老家去处理一起土地纠纷。车刚进村口,就看到卖肉的小秋家的肉铺前聚了不少人,人群里还有吵嚷声。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就下车走了过去。

正在争吵的是小秋跟二生两人,都气血上涌,脸红脖子粗的,小秋的手里还掂着那把割肉的刀。直觉告诉我,再这么热枪浓药地争吵下去,很可能发生严重后果,我赶忙扒开人群,上前去劝。

一见是我,两人都似见到了能公平裁决的法官一般,拉住我,要求我给评评理。

二生说:“大秀才,你可是咱村最说理最有知识的人啊,你给断断,我找他说理,究竟说得着还是说不着……”

小秋说:“谁也不如你明白,老弟,你给哥把这理儿掰扯掰扯,他是不是傻牛伸脖子--找捅来了?……”

两人争着让我给他们辨理,弄得我不知所措,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他俩为啥争吵。没有办法,我只好先让他俩住嘴,而后把二生拽到一边,问他到底为了什么。

二生像得了大便宜,激动得说话都有些结巴了:“秀才,我实、实话跟你说,我一直就憋、憋着气……”

“啥气?你气喘匀了再说。”我舒缓了一下他的情绪。

他咽了口唾沫,又急切地诉说起来:“这么说吧,小秋不是个货。每回有人来买肉,他都变着法给人家多割些,让人家多花点儿钱,人家说要10块的,他就给割12块的,人家要半斤,他偏偏要割成六两……跟他太计较,一个村里住着,使不出来,不跟他计较,回回买他的肉都要吃亏……他坑人上瘾,你看他家那楼盖得,原子弹都炸不烂,那都是坑人坑来的……”

其实,小秋的这种卖肉方式我早就清楚,好几个村民在我跟前说起过,都气愤却无奈。这种卖肉方式有些无赖,他每次都故意多割多卖,还狡辩说刀下偏了,让人心里恼可面儿上却计较不得。

看来,二生是看不惯小秋的这种卖肉方式,找他评理来了。可他硬让我来辨明谁是谁非,这不是把我往火苗子上架嘛!

“你买他的肉了?”我压低声音问二生。他摇摇头。

“那你管这闲事干什么?”

“闲事?这怎么会是闲事?他坑人,就是不道德的,咱村怎么能有这样的人……”

我看他的犟劲又上来了,慌忙暗中踢他一脚,示意他声音小些。我说:“理儿是在你这儿,他那么卖不对,可跟他这么吵嚷,能说得清吗?”

他眼里登时放了光:“还是秀才嘛,我就知道你能主持公道。”说着,扭头冲小秋大嗓门地喊:“秀才刚才说了,你做的不是人事!”

我的呀,这小子的漏风大嘴把我现场给贱卖了!“别胡说!”我呵止他。他却一笑,拉起我胳膊,“走,去我那儿喝点儿。”

我想挣脱,却挣脱不开,这个兴奋了的家伙劲儿齁大。

我听到小秋在后边大大地“呸”了一声,还听到了割肉的刀子狠狠摔到案板上的剧烈声音。

那天我根本没敢去二生家喝酒,借口还有重要的事儿去办匆忙离开了。从那儿以后,我再也不敢接近他。

可我不主动接近他了,他却主动上门来找我。有一天,我正在家里写东西,忽然听到了猛烈的敲门声。开门一看,门口站着的竟是二生。我一愣:“是你?!”

没想到二生张开大嘴哇哇哭了起来。

我忙把他拉进来,问他:“咋回事?快进来说。”

二生用衣袖子在眼眶上使劲抹了一把,委屈地向我诉说了事情的原委。原来,他在村里挨了打,没地儿出气,就到城里来找我,想向我诉诉苦。他缘何被打,说起来让人又生气又无奈。

我们村里有一户人家,日子过得挺不好,缺这个少那个的,惟一的儿子大了,却一直说不上媳妇。不久前,有个热心的媒婆,给这家的儿子说了个对象。为了能促成这桩姻缘,媒婆在给女方说的时候,刻意把男方家里美化了一番,说不仅家里富有,而且外头还有当官的亲戚。女方一听很高兴,便应了亲事,提出要到男方家里去看看。可男方家里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怎么办?媒婆便想出了个主意--借家具。人们一听是为这事,都很乐意帮忙,把家里最体面的家具借给这家人,甚至还有人主动把自家刚盖好的新房借给这家使用了几天。总之,人们都出于一个心思:尽快让这家的孩子娶上媳妇。可这事偏偏就在二生这里出了岔子,他知道这事后,不但去媒婆家里臭骂了人家一通,还在女方来男方家里瞧看的时候,偷偷把男方家里的真实状况告诉了女方。女方自然无法接受,当即就退掉了亲事。眼看要成的亲事活活让二生给拆散了,那家人忍无可忍,找了一帮亲戚朋友,蜂拥进二生家里,把他和他媳妇都痛打了一顿,还砸坏了一些家什。他媳妇无故挨了顿痛打,气郁结在心里,便疯了一样要跟他离婚

“秀才啊,你给评评理,我哪儿做得不对,他们凭啥打我呀?凭啥说我有病啊?我媳妇凭啥跟我离婚啊?”他悲痛万分,哭着问我。

我只好安慰他:“没啥事的,不就是打了几下子嘛。你媳妇也是在气头上,过一阵子就好了……”

好不容易劝住不哭了,二生又开始辨起理来了:“秀才,你说,我该不该这么做?”

这个问题实在不好回答,我只好委婉地说:“从道理上讲,你做得没错。可实际上呢,你不该坏了人家的好事。”

“你说啥?”二生猴子一样从沙发上弹跳起来,“你这么有知识有文化,怎么也这么不明白个事儿?成全了他家的好事,那不就把人家那女的给坑了?用欺骗的手段坑人家一辈子,那是不道德的!不道德的!”

我无话可说了,只觉得说的越多,越显得自己没有道德之心。

最终,二生摔门而去。他本来是来找我给他撑腰的,哪怕只一句话“你做得对”,也会让他感觉不虚此行,可我没有,他自然失望至极,愤怒而去。

此后的几年时间,我跟二生再也没有见过面。但与二生有关的一些事,却时不时传入我的耳朵里。听着与他有关的一些事,我心中满是酸楚的滋味。

最近听到的有关二生的情况,让我禁不住大哭了一场。

不久前一个雨后的午间,二生七岁的儿子到村子的河沟里去玩水,结果不幸失足掉了进去。当时,在河沟边站着不少村民,却没有一人主动伸手施救,结果,那活泼可爱的小家伙淹死在了河沟里。二生的媳妇心痛至极,在一个夜里上吊死了。二生经受不住这一番打击,精神出现了问题,他常常在半夜里毫无顾忌地去猛敲任何一户村民家的门,粗门大嗓地喊叫,半个村子都能听见。喊叫完了,他还要咬牙 切齿地吼上一句:你们这帮兔崽子,良心都让狗给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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