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要一架风筝
窗外，雪好大，好大，这该是今年最大的雪，已经下了好几天了。
一个个雪白空灵的小精灵，旋转，嬉戏，然后翩翩然飘落。
他眺望着窗外，“好美的雪啊”，他自言自语。
拿起椅上的大衣，他想要出去，出去看雪。他陶醉于这唯美的空灵中。
冬天的早晨，有冰冷的北风在呼啸，他瑟瑟抖了下肩，是有雪花落到脖子里了，冰凉的让人陶醉的感觉。
路上的行人很是稀少，只剩他的脚步，在雪地里一深一陷，踩出了死去雪花的泪水，一个个透明晶莹的脚印。他想着：“死去了又怎样，死去了还是会被掩藏。”
陡然，他停住了脚步，惊奇地看着远处的墙角，眼里满是惊讶，不解和怜悯。
那是一个衣服单薄的女孩，斜倚着墙角，蜷着身子，嘴唇发紫，身上已经堆满了雪花，枯燥的长发遮住了部分的脸，睫毛晶莹地垂着，看不见眼睛，面色却是死灰，发白，毫无生气，嘴角微张，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你怎么了？”他走上前去，关切地看着她。
“我要死了吗？”她好像没听见他的询问，喃喃地自语着。
他立刻脱下大衣，披在她身上，想去扶起她，至少带她去个温暖的地方。
她惊恐地抬起头，却在抗拒。
“不，不要。”
他正视上她的眼睛，好美的一张脸，柔美的雪花落满头上，脸却是很白很白，白的恐怖，尖尖的下巴，柔美的线条。
回过头来，他怒斥：“为什么？”
“我要死了。”她继续喃喃。
她依旧抗拒，没有办法，他只好扶她靠紧墙角，为她挡些雪花。
“为什么？”他依旧不依不挠，“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你的朋友家人呢？”
“没了，什么都没了，”她继续喃喃，双手痛苦地掩着脸抽泣。
“哭，她在哭，”他知道，她一定有很多很多的故事和酸苦。
“你走吧，我们素不相识。”冰冷的目光从她死灰般的脸上传来。
他怔住。
雪还在飘，落在他的肩上，飘进他衣领里。
“对啊，他和必要管别人的悲歌，自己的事都管不了，”妻子埋怨他的失业和无能，无奈地离开了他，他一个人孤独地流浪到了这座城市。
“可是，为什么心里放不下？是怜悯吗？他们都只是众多流浪者中的一个，无助的和命运抗争着。“
“不，不行，我不可能丢下你一个，”他态度坚决，“我不需要认识你，我只知道现在的你需要帮助。”
她惊愕，第一次仔细打量着这个中年男人，一头短发，成熟的古铜色皮肤，眼睛深邃而有力，却带着淡淡的哀愁。眼角有着皱纹，鼻子坚挺，脸上有着星星斑点，是风尘的颜色吧，嘴唇干裂，牙齿却很洁白。
“没用的，没有人可以帮得了我。”她无力地垂下头。
“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原因，是冷吗？”他的声音急切了起来。
她低低叹了口气：“也许，心冷比身冷更可怕吧！”
“你说什么？到底怎么了？”他没听到她刚才的喃喃自语。其实，也许听到了，他们的命运就不会如此了吧！
“我有白血病，日子不多了，人们都远离我，讨厌我，没人愿意理我。”她痛苦地笑着，好像一瞬间脸上突然恢复了生气。
“你的亲人呢？”他已经惊愕了，但还是要问。
“小时候家里穷，没有钱治病，爸爸妈妈就把我送进了孤儿院。”她无奈地笑笑，好像并不悲伤，“我已经忘了他们的样子了。”
那一刻，他彻底惊愕了：那一刻，他呆住了：那一刻，满世界在隐退，只剩下雪落和心跳。他们的心跳，同样哀伤的心跳，疼痛地跳着，孤单地跳着，跳的无力而又疯狂。
雪好像越下越大，冰冷的寒风吹向他们脆弱的心，毫不留情。自己父母早逝，寄养在叔叔家，寄养的孩子从来都是痛苦的。他每天做最苦的活，吃最差的饭菜，睡最少的时间。而终于他可以逃离寄养的生活，找到自己幸福开心的日子的时侯，他失业了，妻子离开了他。他的世界一下子空灵，死寂般的空灵。绝望的他选择了逃离原来的城市，他要漂泊要流浪，只有这样才可以将悲伤掩藏。
可此刻，多年的伤悲终于爆发出来，压抑着他，折磨着他。深邃的瞳孔开始模糊，他强忍着泪水，可泪水还是不住的滴落。
“你不用难过，你看，我都不难过耶。”她以为他在为自己伤心，她勉强微笑，安慰着他。她当然不会知道他痛苦的过去，就像他也同样不了解她的历史。
他茫然抬起头，依旧痛苦。
她微笑地看着他：“你想帮我吗？”
他深吸口气，艰难地笑，慢慢从记忆中抽回自己。
“嗯，你需要我做什么？”他为女孩拉了拉大衣。
“很简单，”她神秘地笑了笑，“我，只要一架风筝。”
雪还是没有停，两人身上堆积着苍白的雪，似乎今天的雪是为他们而下的，那样的冰冷和疯狂。
“为什么要放风筝？”他奇怪地看着她的双眸。
她抬起头，颤抖地伸出手，接住了片雪花。目光游离着，看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空茫的眼神……
“小时候，我每次犯病，妈妈都会告诉我，城外面有阳光、森林，有城堡、白马，有王子和小矮人，还有很多很多糖果和木马，”雪花下，他望着她，静静地听着，好似看到她在笑，“妈妈说，只要我病好了，就带我到城外找城堡，那是我的城堡啊。生日前，妈妈问我要什么礼物，我说我要架风筝，我要飞出去找城堡，我要载着妈妈一起飞出去，我想找到城堡后王子一定可以治好我的病，让我和妈妈幸福。可生日还没到，妈妈就不见了，家也没了，城堡、王子都没了。”她终于忍受不住，捂住脸，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心都碎了吧。
“我不怨妈妈，真的，我懂，妈妈还是爱我的。我只想要架风筝去城外找妈妈。我要做好孩子，乖孩子。”她哭喊着，泪水一滴又一滴，连成线，涌出眼眶。
雪好似小了，是在倾听吗？是被她感动了不忍心伤害吗？也许，只是疯狂前的征兆。
他伤心，可他不能再哭了，不能哭给她看。他的心好沉重，那一刻，他抢上前，紧紧抱住了她，把她深深埋在了自己的怀里。
他要给她爱，不管是什么爱，只要能挽救伤心欲绝的她。
“走，我们去买风筝。”他松开她，为她擦拭着脸颊的泪水。
“来，我扶你起来去买风筝，去找妈妈。”他笑着看着她楚楚的脸，对，他要笑，要给她希望。
“嗯。我不哭了，我要放风筝，我要找妈妈。”她笑了，可脸色却是很白很白，白如纸，白如死灰。
他心惊，担忧着问她：“你，不要紧吧？”
“呵呵，我没事，我们走啊。”她还是笑，却是在他的搀扶下艰难地爬起，倚着他无法站立。
他无奈，只好搀着她，缓缓向前走。
路的尽头，他们买到了风筝，是只漂亮的蝴蝶。
“你看，和你一样好漂亮。”他打趣地告诉她。
“嗯，好漂亮的蝴蝶。”她微笑，满心欢喜，脸上有些生气了。
“走，去空地放风筝。”
“嗯！”
其实他担心，担心她的身体，担心雪天不知能不能放起风筝。可没办法，这是她唯一的愿望，他望着怀里娇弱无力的她，心里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放起来。”
他扶她坐在旁边的石凳上，拿起风筝。
雪已经很小了，寒风还是凛冽，路旁一个行人也没有，白茫茫的雪地上只有他们两个，黯然神伤。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他笑了，她也笑了，微微的。
举起风筝，在寒风中，在雪地里，他在奔跑，松开风筝的手，他要跑，他心理压抑难受，他必须要跑，如果可能，他愿意去追赶时间，为她挽救过去，可是他不能。
他跌倒了，在雪地里跌倒了，满身都是雪。
“好疼，”他躺在雪地里，身旁是无边的寒冷。他好想就这样躺着，不愿起来。
可是，他不能，他手里抓着风筝，那是她的希望。
他强忍着疼痛，坐了起来，看到她担忧的眼神，他笑了笑：“没事的，马上就能飞起来了。”
雪已经停了，空茫茫的街道，白茫茫的雪野。
雪地上，他跌倒、爬起，爬起、跌倒，如滑稽的小丑。
一次又一次的跌倒，终于，风筝飞上了天，是雪地上飞舞的蝴蝶。
他高兴得大叫：“飞起来了，飞起来了，快看，快看！”
他跑到她面前，一脸兴奋。
她看着他满身湿透，抬头，天上好蓝好蓝，好像有无穷的魅力在吸引她。
蝴蝶在天空飞着，飞得好高，漂亮的蝴蝶在跳舞，完全没有烦恼和哀伤，不会担忧是否还会下雪，毫无忧愁地飞着。
“它应该看到城外的城堡和王子了吧！”她低声自语。
“给我，好吗？”她重新低下头，望向他，眼角有丝丝微笑。
她慢慢伸出手，轻轻拂去了他袖口的雪，接住了他手中风筝的线，在他的搀扶下艰难的站起。
他不想阻止她，他知道，这是她的愿望。
他缓缓扶着她来到路中央。
她微微地推开他，她要自己走，她要放风筝，她要妈妈。
那一刻，她笑了，笑得好开心，好开心，好幸福的样子；那一刻，他惊愕，她在奔跑，牵引着风筝奔跑，像雪地里一只翩然飞舞的蝴蝶，调皮的开心地跑着。
突然，她倒下了，无力地扎在了雪中，手一松，风筝飞上了天。
他惊呼，奔上前扶起她，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她在他的怀里，缓缓睁开眼，面如死灰，艰难地呼吸着，可却还在微笑：“我真的好开心，可时间到了，我得走了。”
他脑中一片空白，好像觉得眼角有泪滴下，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全身无力。
“可我骗了你。”
他瞳孔微缩，却说不出话来。
“妈妈在两年前已经死了，在送我去孤儿院不久后出车祸死了，妈妈在天国，在城外的城堡里等我呢，我要去见妈妈，我要去做妈妈的好孩子。”
不知何时，雪又开始下了，越下越大，越下越疯狂，仿佛要吞噬他们的一切。
她呼吸越来越急促，说话已经很艰难，他痛苦的看着她，抱紧她。
“你是个好……人，你要……好好……活着，你一定……会……幸……”
她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雪越来越疯狂，在咆哮，在飞舞，在吞噬。
他痛苦着紧闭双眼，泪还是不断的滴落，融化了飘落的雪花。
他抬头，天上雪花漫飞，蝴蝶风筝在飞舞，好像在高兴的欢笑。
“你一定找到妈妈了吧，你是一个乖孩子！”他抱紧怀中冰凉的女孩，喃喃不止。
那一夜，城里下了好大好大的雪，整个城市好像变成了雪国的城堡，浪漫而空灵。
那一夜之后，城里多了个古怪的人，从不说话，只是每天不断做着漂亮的蝴蝶风筝，不断地把风筝放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