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水无香也动人

她眼睛不好，先天性视网膜色素变性。不能治，也不能控制发展，他知道。

她又瘦又小，穿着有后跟的鞋子和他站在一起，才算过了他的肩膀，他知道。

她不漂亮，在别人眼里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这个，他也知道。

可是，他心甘情愿让她做他的妻子。那一年她在外地打工，突然生病了。匆忙中她的应急反应是：写信给他。他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风尘仆仆，千里迢迢地赶来了。那些日子里他一心一意地照顾她，二十四小时地陪伴她。出院之后，他们决定在一起。虽然连一个分享喜糖的人也没有，一个简单的仪式都不具备，可是他们不在乎这个。因为对相爱的两个人来说，婚姻的郑重其事并不是这些表象，而仅仅是我对你终生有效的契约：从这一刻起，我和你相濡以沫，携手共老，一起在柴米油盐中完成对生活的感激。

原本她的身体是不适合生育的，可是为了他，她不顾一切地孕育了一个孩子。在那噩梦般的十个月里，脱发、孕吐，乃至全身的浮肿，所有的痛苦她都一一加料尝遍。孩子出世的时候难产。

只有剖腹。那一回，她把大半条性命押给了上帝。

他心痛了，不许她再生。可是她还想和他再有一个孩子。为此，她不惜重新冒险。也许老天也会被感动吧，第二胎居然是个大胖小子。这下好了，他有一儿一女了。大的是女儿，粉妆玉琢，聪明乖巧；小的是儿子，珠圆玉润，灵秀讨喜。

他们两个人从年轻的时候就离开家乡在城里讨生活，一直没有正式的工作。他们做过小商贩，打过零工，走过很多地方，却始终没有攒下钱。他们现在的家非常简单：租来的最便宜的房子，一台多年的小小的电视机，一个快不能用的洗衣机和一个嗡嗡作响的二手冰柜。几张桌椅，几个纸箱，几床被子，几包衣物。

他们在一所学校门口开了家十二平米的熟食店。她爱美，即使用最廉价的化妆品，也要细细妆点被岁月销蚀了的容颜。每天每天，他都耐心地等着她，然后一个人扛着货物下楼，装在自行车上，载着她去上班。每天每天，他背后的她都是笑盈盈的，那四十岁的鱼尾纹里荡漾的全是十四岁少女的满足和快乐。

她会在小店里坐上大半天。人多的时候和顾客热络招呼，用残存的视力小心翼翼地辨认着钱，尽量不让别人发现她的缺陷。中午她让他回家吃饭和休息，她自己则坚决不。晚上她一个人摸索着回家，在路上算计一分一厘的花用，打听哪天超市的菜最便宜，每天给两个孩子带一份水果和牛奶。

他其实比她还辛苦：重活是他的，家务活也是他的。她的依靠是他，他自己的依靠也是他。在这个家里，他就是那个一手撑天的盘古大帝。

最近他特意为她学了按摩。每天早上一醒来，她就能享受半小时的服务。他跟她说，坚持下去就一定会有效果。

当他们两个都在家的时候，她抱着儿子喂饭，他一板一眼关心女儿功课。女儿笑，儿子闹。眼前的一对稚儿娇女，是他们最丰厚的快乐。

他乡下的长辈不喜欢这个这个媳妇，总是嫌她拖累了他。拖累？也许她真的是。如果娶的是别人，总不至于这么生活。可是，他未必会快乐。因为他们相爱呀：四十岁了，她还是嗲嗲地唤他的小名；四十岁了，他还拿她当手心里的宝。

后记：他是我叔叔，她是我婶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