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天空

那一片天空，最开始是那样的不知所措，眼前是不断切换的景象，白昼与黑夜似乎永无分明，能看到的天空，却被花格子的布料所遮挡，以为世界有如此分明的极限，想要伸出手去触碰天空干净的纯白，近在眼前，只是伸手的瞬间却已觉困意翻卷，于是像一直以来那样平躺，追求的只是呼吸清脆的节律和感觉自己被移动时轮子旋转的声音。一睁眼一闭眼，世界还是没变，不知道原来有时间，感觉天空只是梦与现实的轮转。它们都不会动吧。

白驹过隙，终于还是抵挡不住时光的雕琢，从婴儿车里站起，带着稚气未退的身体，自由地追逐那一片天空的云，或是燕雀流霞。开始感受到白昼与黑夜，潜藏在四肢里的能量却好像永远也挥霍不完。那一片天空也开始有了变化，它在晴朗时会很温和，却会在风雨交杂时一道雷打得从梦中惊起。它也开始变得辽无边际，无论站得多高，视野尽头却也看不到天空的角落。所以，它开始变得神秘，时常会在某个空闲的午后，临床仰望，那一片天空依然还是那么熟悉，像记忆里每一个剪影。于是开始思考，明明有无法抵御的时光洪流，你为何还是这样一成不变？但那时尚为青涩，小小的脑袋无法思考太多，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紧接着就会去追逐，秋千的晃悠，滑梯的纬度，许会有荷塘的蛙鸣，月光与芦笛。但终究只是晨昏戏耍，在那一片神秘天空，的永世低眉下，懵然成长。

迎来青春年华，对世界干净地笑，对得理所当然错得无与伦比，肆无忌惮地笑，苦乐交织地闯。但内心依旧那么纯净，像那一片天空依旧清澈如洗。只是偶尔会拾捡遗伤，被一通冷雨浇灭希望，天空就像镜子，笑时它就长烟一空，苦时它也雨泪齐垂，像是去迎合砥砺，又似慈悲的关望。但那时不会注意到这些，记忆里总是午后线条干净的课桌，夏日挥汗如雨的球场，走走停停，却又不失去向往。眼神执着，一步一个深深浅浅的脚印迈向天空，好像那里藏着什么等待和希望。其实没有，只是青春的身体里悸动着无限的力量。想要站在某一个高处，去用尽全力跳起来，触摸星辰。当然，这时早已在书本里汲取过清泉，用科学的信仰去阐释了天空的无限与无穷，天空的温暖与荒谬，天空在无法抵御的时间洪流中，怎样孤独地走过一个又一个纪元。但宁愿相信，它不是电脑上的量子化数据，随着成长，它已摆脱神秘，像是一个，无论天涯海角都一直会注视你的长者。

岁月荏苒，怎奈夜色微凉，仍旧青灯如霜。少年早已成长为潇洒的青年，是不羁的，骄傲的，看上去无忧无虑。有梦，所以可以痴狂，却不知没有庇护，就无法在某个无人的地方缝好胸腔。即使自由，却抵不过彷徨，本欲流浪，奈何两手空空，不知何所往。于是曾经的笑容不减，却多了苦涩，多了迷惘。那份无奈，开始在社会奔荡的无奈，想要前进却不知方向，自诩才华横溢但庞大的人潮谁来回顾一眼？骄傲背后是佯装坚强的心，明明还可以宣泄极致的情感，但那之后却不得不隐藏起挣扎的痴狂。青年的种种矛盾，引来的，是对那一片天空长久的凝视，会在某一个萧索的夜晚，对着天空，倾诉内心的压抑太久的话；或是凝视着它而思考，思考自己的困惑，也会去回忆，每一天与朋友在一起的快乐时光，想着想着，嘴角不禁上扬。那一片天空无论何时去看，总是那么宁静而感性，即使它无话无语，却好像真的有来自时空尽头的遥望。可以想象，每一阵风都有耳语，每一片叶也会叮咛，丝丝传入心扉。它像是最特别，最友好的朋友，能静静地聆听你倾诉苦衷，也能陪伴着彻夜思考，即使悲伤刻入心底，知道抬头仰望，就有天空恒久不变的剪影与云舒云卷的守望，就够了。

但终于终于，直到有一天，看开了很多东西，也对很多东西，学会了木然。到了中年，无法再像年轻时一样热血沸腾，争强好胜，很难舒心一笑也很难悲痛而哭。生活的车轮早已进入无力更改的轨道，曾经也有梦想，想要去当主角，去脚踏三江。但如今真的已经很累，被挤压在这个中间层次，累得会麻木，已经失去了做梦的能力。现实照进梦想，连回忆也失去色彩，逐渐苍白。生活就像是机械，一切进行得都那么井井有条，不紊不乱，那么恭恭敬敬地摆上不再扑朔的未来。时间就是一道流水线，每一天都在重复，每一天都很难有改变的机会，希望的只是想平凡的生活。令人辛酸，却又不得不承认现实。现实到那一片天空，也就只是一片天空，仅仅只是科学结构下的分子，风云雷电，不过是自然万象，仅仅是作为创世以来恒久存在的客观物体，身处人类世界，天空既然毫无生命，又何须瓜葛，何须留恋？物极必反，青年那段与天空最熟悉的岁月一过，缝隙逐渐撕裂，到最后心的麻木取代往日浪漫的喧嚣，缝隙成为天堑，终究回不到过去。那一片天空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片天空罢了，所以它什么也无法给予你了，因为已不再需要寄托，因为现实已染上双眼，疲惫的心无法回头，这到底是好是坏？天空之上，也许有明灭处不得见的叹息。

一晃眼几十年灰飞烟灭，终于佝偻着腰，灰了鬓脚，白了发梢，该经历的也经历了，该放下的也放下了，看破红尘，看透世事，心回到最初的纯朴与本真。在沉浮的世界里飘荡多年，现在终于可以带着释然的微笑安度晚年。也带着一颗禅心，心如止水，宁静而沉稳。现在，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回忆，曾经觉得天压下来的时候，现在想来，也只是泯然一笑，淡然得失。会在道劲依然的老树下吟诵年少的歌谣，会在那一片天空下看着子孙成长。时间的流逝被拉得无限绵长，因为会用一个下午的时间来与友人闲谈，会用曾经觉得争分夺秒的早晨来喝一壶龙井，也会用一天的时间来回忆，乐此不疲。此时仰望天空，那一片天空什么也没有变，却像是旧友重逢，期盼的只是眨眼时交汇的一刹那的默契，对，怀有的是那份默契吧。因为也会追逐流水的清音，想触摸鹅卵石沉淀的阳光，想聆听露珠里湿漉漉的眷恋。像天空包罗万象，心也包容了所有，对天空的仰望，成了对世间万物的包容。

天空终于相伴着走到生命尽头。

一晃又百年，天空注视着每一个人，像每一个人注视着天空。

天空在时间的洪流中从未变过，但在每一个人的眼里，它就是这样变得太快。

云动的瞬间，是百年生命的落幕；

心动的刹那，是永恒天空的颠覆。

灯花似梦，那一片天空相携着走过了每一个人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