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袅袅，情悠悠

“落花满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荐凤台上，帝女花带泪上香……”

时去经年，芳魂一缕柔美依旧。不知缘何爱上你，或许，是孩提时，祖母温润如水的潜移默化；或许，是成年后，深入骨髓的孤单思念。

孩提时，一直都是祖母在带我，我对她的感情与依恋，更甚于父母。她是劳碌命，一早起床做早餐、买菜、做饭，还背着一大袋开心果回家加工。我家，八楼。当然，很多时候，开心果的位置是我的，幼年不懂事，喜欢粘着她。于是，她常常背着我，提着开心果，爬上八楼。于她而言，唯一的爱好，就是看粤剧，这也只有在她忙完所有事情之后，才能抽空打开电视机赏一段粤曲。

总爱偎依在她的身旁，听着电视里粤剧的咿咿呀呀。台上道具甚少，表演者穿着花花绿绿的古装，很多虚拟动作唱念做打，在年幼的我看来，都似懂非懂，然而，只要在祖母怀里，只要有粤剧声韵萦绕的地方，都会安静下来。那是一种微妙的磁场，类似于身处母胎之中的安全感——尽管对于一切都不自知。如今回想，这种“母胎”错觉，或许，除了来自于祖母血脉渊源的爱，还有，粤曲。这个岭南文化的灵魂之一，蕴含着一种集体无意识的皈依，如黑洞，自带强大引力，而那一段挣不脱的，是夙缘。

羽翼渐丰之时，迎来终将躲不过的离去。家、祖母、父亲、母亲，都曾经一度被忙碌的事情隐没，连同那些赏粤剧的时光，都被留在回忆中封尘。不是不爱，只是，那些最重要的东西，总是容易被忽视，尤其在迷乱于喧嚣纷扰之中。或者说，潜意识里对于那些情那些意，都是满满的信任，知道我的忽视不会带来他们的抛弃，等我回头时，一切依旧，我爱的，所拥有的，都会在那里。

直到，真正折翼受挫。反观身边的一切，都变得如此虚浮缥缈，才发现，真正可以给予慰藉的，恰恰是那些朴实得容易让人忽视的东西。一次偶然，路过学校宿舍楼的地下室，里面传来熟悉的节奏韵律——久违的粤曲，一下子把思绪拉扯回从前，光影流年的碎片瞬间袭来，猝不及防，气息依然。原来，那是学校的一个粤剧团，为晚会密锣紧鼓地排练，专注，专业，也没发现我这个过客的无意闯入。特意去看了那场晚会，就为了她，那个从小相伴的岭南之魂。台上依旧没有过多道具，简单，从容，一如岭南人的生活态度。女子一袭红色旗袍，娇嫩柔媚间溢满了古典韵味。开腔圆润，“落花满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荐凤台上，帝女花带泪上香……”那是一曲《帝女花》，细腻之处透出无奈与凄凉。对唱的男子一身长袍，面如冠玉，“寸心盼望能同合葬，鸳鸯侣相偎傍”专情如斯，奈何现实催肠断。

不得不说，在失意之时，遇上这样一场盛宴，确实若久旱逢甘露，把自己隐没在昏暗的台下贪婪肆意地欣赏。始终相信天意，相信一切存在都是最好的安排，在最糟糕的时刻，遇上最惊艳的你，恰如其分，治愈一切，如霜寒冷冽后的春风化雨，如祖母贯有的温言抚慰。

粤剧粤曲，一直都是岭南文化的声带，也是千年文化的灵魂所聚，于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中理所当然地占有一席之地。她像一位慈祥的垂暮老妇，以阅尽繁华苍凉后的淡然姿态，怜爱地守护着岭南之地的子孙后代。冥冥中成为一种乡愁的原型与依托。牵念，是曲，亦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