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台湾奶奶”

作者: 李丽2016年01月27日情感日记

人过中年,不免怀旧,常常忆起小时候的事情。在那些久远而深刻的记忆中,有一位“台湾奶奶”,在经过30多年岁月的洗礼后,还能历久弥新,不时触动我的某根神经。

自打七八岁起,我就经常做同一个梦,梦里我总是一个人沿着一条极窄的小巷走着,前面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两侧是陡峭的砖墙,我小心翼翼地走着,猛然一回头,一个诡异的老太婆像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她围着三角围巾——围巾压得很低,以至我反复梦见她多次也未能看清她的长相,左手挎着一只破旧的竹篮,右手拄着一根弯弯曲曲的拐杖。她伸出拐杖,拦住我的去路,我害怕得大声喊起来……

往往梦到这里就醒了,这个梦一直到我15岁离开家乡小镇去南京读书才得以结束。我暗自琢磨这个老太婆是谁、我又为什么会总是做这样的梦?后来我终于找到答案并且认定梦中的老太婆就是住在我家巷子拐弯处的“台湾奶奶”。我之所以这么肯定她们二者就是同一人,理由有三:一来台湾奶奶也有这么一条三角围巾;二来台湾奶奶的拐杖与梦中的那根极为相像;再有就是……我不无牵强地认为台湾奶奶一定是个坏人,因为我觉得她挺像故事里的外婆,而且听妈说,台湾奶奶的男人是国民党,不会回来了,叫我不要到台湾奶奶屋里玩。

现在想起来来,在上个世纪80年代初,台湾奶奶那个时候并不算太老,不过60岁左右;面容也不似梦里那般可怕,而是很慈祥的一位老人。台湾奶奶一个人独居着一间小屋,门前用油毡和细竹竿搭着一个极小且简易的棚,算是厨房。小屋的陈设极其简陋,我已记不清除了一张床和一顶发黑的蚊帐还有其他什么家什,倒是一张放大了的男人的照片至今我还记得,依稀年经英俊的模样,想必是她那位去了台湾的男人吧。虽然我们一群小孩常被告诫不要到台湾奶奶屋里去,但因着零食的诱惑,我们还是喜欢到她的小屋里坐着,一边看几本已经翻烂了的小人书,一边满足地舔着半颗水果糖。在台湾奶的枕头底下,藏着几封信,台湾奶奶曾经让包括我在内的小孩帮她读过信。信的内容我早已忘记了,只记得信都写得很短,有些还盖着红色的印章。后来我听人说,台湾奶奶的男人死了,找不到了。

此时我用力地仔细回忆有关台湾奶奶的一切,却只想起她搬一把小竹椅,坐在小巷的深处的背影。她长时间地坐着,一动不动,像一座固化的石像。儿时的我觉得这个老奶奶是如此的奇怪,不免把她和梦中的老太婆相联系,现在回想那番情景,是何等的孤寂与凄凉!我无法想像,一个20多岁的青春小媳妇,是怎样独自一人熬成60岁的老太太,又是什么力量支撑着她走过这漫长的几十年?是对丈夫回乡的期盼,还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固执?其间,是否有过爱她的男人向她伸出手臂;又是否她也曾心乱情迷有过一番挣扎……一切都不得而知。

上世纪90年代中期,我回家乡小镇生孩子坐月子,在老家住了4个多月,又从家人和邻居口中得知了一些台湾奶奶事情。原来,台湾奶奶的男人找到了,却已在台湾另组家庭,并且不愿回来见她,听说还曾寄过钱给她。我想这真是一个悲剧的结尾,宁可到死也找不到自己的男人,宁可相信他早已死了,也比这样一个结果强啊。然而我再见到台湾奶奶时她已不再认得我,也并不喊我去家中吃糖,就像我不认得政府给她新砌的小屋和厨房一样。在小镇的几个月里,我再也没见到台湾奶奶坐在巷口的身影。也许,一切的爱恨情仇,在经历了半个世纪之后,对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来说,已不算什么事儿了。

随着我回家乡小镇的次数越来越少,台湾奶奶也渐渐淡出我的记忆。直到今年清明我回老家扫墓,守墓的老头儿指着一处新墓对别人说:“你看,这就是那个台湾老太的墓,她活到96岁高寿,政府给她买的墓地,真好福气呢……”

相关文章

文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