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淡

景慧坊的杯子，洗净，摆在茶台上面，没有轻烟袅袅来渲染它们，也没有茶香幽幽来芬芳它们，只有素与雅的沉淀，让人觉得光阴与瓷有着与生俱来的散淡、清和、相宜静好。

白的瓷，轻巧，光洁，细腻。瓷上绘青花，寥寥几笔，浓淡相宜，素雅相安。一朵花、几叶荷都似藏了静气，看起来这样恬美、淡然，这样秀逸。

倒些水在杯里，愈发衬得瓷白水净。端一杯，水平如镜，不生波澜，明澈澈的样子，也不染尘事，也不惹纷争，如同雨过天青，无风自落的一朵云，清，而美，而悠，而淡。

看得人仿佛也要淡成荷叶底下的一圈涟漪，碎碎地散开，散开，一低眉，一颔首，雨敛云收，看取莲花净，方知不染心。

不管市朝怎么喧嚷，不管红尘怎样如梦，我愿素心以简，心尖栖一颗白露，眉间憩一朵莲香，明净，清澹，以致远。

无事，只想做个散淡的人。

冬晨寒气清，可以姜丝、红糖和枣煮一碗糖水，捧在手心，隔瓷透出融融暖意，暖冬，暖胃，暖心情。

日长风净时，若是，骨子里犯懒，倦于出门，便抄书，翻帖，读一则《人间词话》，“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

清朗朗又念了一遍唐温如的《题龙阳县青草湖》，“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醉后不知——天在水，真觉醺然可爱，亦极有境界。不知自己是不是也醉了，已说不清诗里蕴含着几分情致几分深美，只笑那人贪着酒香清冽多喝了一杯两杯，不想竟醉上心来，眼也朦胧，意也朦胧，早已辨不清天在水邪？水在天邪？

雨后初晴，换上小桃枝棉麻长裙，配蓝白格子轻纱衫和一双半旧帆布鞋，去湖边散步。逢人在岸边拍婚纱照，新郎俊郎，新娘子面若桃花，宜室宜家。心里想的是海子二十多年前写的一句“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我也为你祝福，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世间的缘，原是十二画也写不完的一个字。缘起，在人群中，我看到你，且以情深共白头。

多么美好的遇见。

沿湖风细细，风吹碎了白银，吹碎荷影，吹碎了青螺，吹碎云……

我记得，我来过这里。

七月，莲开时节，最先入了我眸里的一枝，亭亭立在岸边，擎着骨朵儿，听水响，听叶落，不笑不嗔。天欲雨，莲有心事，将开未开。我只当她怀了些小小幽思，不开则已，若开，不定怎样曼妙生姿，不定怎样香远益清呢。

可恨光阴无情，一点一点将荷摧老，将情怀摧老。那清净净簇在水面的一枝，两枝，三枝……茎也枯了，叶也朽了，徒然生出一种萧索姿态，令人意兴阑珊。

倒是水葫芦不顾节令，乱嚷嚷长开了，一大片，铺在水面上，裁绿作裙，环水为襟，清灵秀气。一时芳心暗许，犹嫌这身装扮素淡无华，自寻了情丝细细染色，粉粉的紫，少女心一样柔软，绣上青绿的裙、流水的襟，针脚要密，芳香要浅，心思最宜散淡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