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生
一
一只苍老的虎 被放归自然保护区
像高等学府里刚刚解放的学子一样 虎觉得山路简直是刑具 它一瘸一拐 高一脚 低一脚 摇摇晃晃支撑着大地和天空 终于捱到家门
二
山林原本熊虎顾盼 鱼龙起伏 千禽百兽 栖息歌舞 而今已败落沉寂
虎饥渴难耐呆立枯叶衰草中 它记起
那一天 它被关入铁笼 等待着它的 是饭来张口 衣来伸手的日子 它只是疲倦 可那么多的游客 就喜欢这种倦容
久而久之 虎不再相信自己 在丛林的大餐桌上还坐过上席 做最尊贵的客人 任意取食生猛海鲜熊掌犭罕鼻 那些活物 那是何等滋味
行走倦卧在阳光和风中 与羚羊猎豹赛赛跑 威风凛凛地巡营守边 近身散打肉搏的 都是操吴戈披犀甲的职业杀手 跑马圈地 占山为王一吼为家 独享不少于三十平方公里绳圈里不倒的孤独 真不堪回首
现在的大餐厅 尽管菜肴没有往日丰盛 街头依然摆着不少荤腥膻腻绿色食品
只是 失业下岗 囊中羞涩 那些饭菜 都遥不可及
这绝壁太陡 悬崖太深 迷雾太厚 山岚太劲 荒秋如冰 洞穴幽冷 家徒四壁
筋疲力尽后又是无梦的失眠
哪里是家简直是坟墓的气氛
过去 饥渴感会变成香甜的食欲 那是出击 那种美丽动作的先兆 过去 虎从不会为饥渴忧虑
别说威慑天下的王侯 就连幼稚园里的小蝌蚪都有一口饭吃
让虎饿死 连造物主都会害羞的
大地为什么倾陷东南 共工为什么怒触不周
�爸淼比欢霾凰� 整日东嗅西闻拣食些逐臭之夫的蜣螂蚯蚓 在垃圾堆里咀嚼酸涩腐烂的菜根谭
而我呢 只要地上有草 食草动物就是我的圣餐
我虽弄不到刚断奶的小鹿下下酒 弄来几只松鸡 丘鹬 这点要求不算过分吧
三
虎缓缓走出卧室
冷月当头
往昔 正是隆重用餐的时候 涧溪为琴 松鼠为舞 那氛围很利消化
现在 远处的小孤猴 睁着树精般的大眼睛当观众 身宽体胖的睡鼠 洗罢碗碟整好厨房 正准备上床 野牛披着厚实的大衣 悠然的闭着眼睛 不时打个饱嗝 有滋有味地嚼着嘴巴
虎已经体验过慌不择路 要即刻给饥不择食找到出处
前边是善投滚木擂石的猩猩的菜园 后面是披着兽皮的土著的寝室 往左有个仗把高的悬崖 往右有个几尺宽的深沟
虎摸索半夜只搞到几只残壁虎死蝙蝠
长臂猿悠扬的叫声迎来了日出
闪着霜亮的枝头 几个耐寒的歌舞爱好者已在清唱
热血样的红日冒出牛乳般的云雾
往日 现在正是饱食呵欠准备入梦的好时光 谁还有心看什么狗急跳墙 兔子蹬鹰的小把戏
满眼星星 满耳蟋蟀像进入白鹇在棠梨花丛歌舞的仙境
虎百感交集 愁绪填膺
水中荇藻 山上荆棘 仿佛可以吞咽
以前 只要我一声咳嗽 那些在阳光下悠闲地捉着虱子的猴群会立即搬家 走过我的山门 那些耐性最好的象群都会烦躁不安
虎正胡思乱想 突然听到犬吠从身后不远处传来
四
转过身 几只丑陋的狗猞 正焦急地跟在自己的身后 全身脏毛 已经湿透 头顶上几声呀呀嘶叫 抬头几只飞倦的秃鹫俯冲又起 正等着僵尸颓倒
这些家伙 一定啃惯了干旱的非洲大草原上狮子的排骨
呵 这是何等田地
做王者的艰辛已尝够 写入琴诗 一声声更苦
本来 让虎饿着 这是虎的错误 虎在山林里饿死 那才是真的奇迹 放虎归山 是人类的错误
虎瞪大双目
看热闹稀奇的看客都倒退三步 欲攫夺的强盗正调整瞳孔的焦距
简直要望断那雁度秋色 山林里的土豪劣绅 非法妄为到何种地步 敢全部将粮食秋收冬藏 那几个庸俗的留巢鸟 不正在拾地上最后几个零落生土的蛾子吗
虎此刻猛然想起虎目如电
本来 这里是我的家院 现在怎么成了我的刑场 谁将欢爱的天堂一夜间变成仇恨的地狱
是谁 是你吗
只望一眼 看热闹稀奇的胆大的看客都倒退了九步
自由呵
失去你的时候 我失去了饥饿 得到你的时候 我又失去了温饱
让虎饿着是错误的
我是虎呵 知道吗
我就是虎
五
我是搏击武术的代名词 我是孤独出了名的猫科动物
虎仪应该是政权 威风 尊贵 神圣的形象
虎这一字 被人类借用多久你们知道吗 自从甲骨文镌刻的初始到现在 还舍不得归还
什么虎将 虎贲 虎拜 龙行虎步 虎胆英雄
入虎穴是胆识的高峰 喝醉酒砸我几拳就成了武松
虎啸道
我是虎 在自然的家院里 我是万物的剪刀和标尺 我的速度 决定别类的存亡
本来
我是攫取摧折的江洋大盗 是泼血淋漓的绘画大师
本来
我是王者 额上生来就有王者的玉玺 我的毛发吹雪避雨 我褐色的带黑色纹斑的皮毛 就是皇座的饰物
本来
我是王者 我才是真正的王者
我的骨头 都能袪风寒 壮筋骨 如果你风湿劳损 足膝痿弱 立卧疼痛 筋骨伸展不利 你喝一口虎骨酒
就会知道我立于天地间的用处
本来
我是王 是兽中之王
阳乌阴兔之下 我理所应当自由出没 独往独来 遵我王者的习俗 我光耀的祖宗的风度 哪个堪比
六
虎大啸道
我是主
我怎能在笼中散步 再大再好的笼子都不够我散步
虎是无限的风景 虎是大山的高度
即使是真的在劫难逃 我也要死的精确
到时候了 到了
虎终于攒足了力气 奋力把自己推倒 撞向断崖石壁
就在头颅触石的刹那 虎那绵软的前蹄又弓一样弹起 后蹄又是全力一蹬 箭矢一般凌空飞出
一窜一跳速起速落 骨骼扭错血液沸腾 风尘骤起 枝叶狂舞
闪电划空 霹雷破顶 百兽惊惶 千禽逃遁
虎在飞奔的奔跑之中 突然找到了捕猎的感觉 它顺势转向 追向那些狗猞驼牛 鹿豕犭丕犭丕 大揽入怀生命的重奖 大口啖着鲜活的血肉
舍身忘我是大尺度的步伐 没有看座的舞台 没有碑文的坟墓边 虎在赴死的途中诞生了姓名
翳翳阴林 森森山谷 因有虎在 才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