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

作者: 龙吐珠2016年03月02日亲情故事

即使三十几年前,我家人员也够蓬勃的,三个哥哥、一个姐姐,外加一个我。大哥常挂在嘴边一句话:老大傻、老二奸、谁家都有个坏老三。也许真应了这句话,二哥在我们兄妹五人中最奸。

在那个年代,基本上谁家也没什么大鱼大肉,孩子们对食物有一种发自内心喜爱

有一年,山东亲戚给邮来了一种叫“焼”(也不知是哪一个字)的鱼,长得像蛇,我们哥们没见过,心里害怕,可又想吃,家里餐桌上许久不见荤腥了。二哥英勇地表示替大家尝尝,看到底好不好吃。我们几个眼巴巴看着二哥夹了一口放进嘴里咀嚼,我们异口同声地问:“好吃吗?”二哥痛苦地呲牙咧嘴咽下去边说:“不好吃,一点儿也不好吃。”我们满怀期待的眼神暗了下去,不过这不能影响我们的好心情,我们开始抢食餐桌上那盘不见油水的白菜。很快我们就发现情形不对,二哥说鱼不好吃,可他一直吞虎咽地吃那盘鱼,平时英勇善抢的他根本不屑于来抢那盘白菜,我们几个不由自主地吃了一口鱼,啊,简直太美味了,可我们不能再吃了,因为那盘鱼已被二哥一扫光了。因为这事,二哥着实让一向以平等为原则养育我们哥五个的母亲愤怒了一把,站也罚了,骂也挨了,二哥似乎并没放在心上,倒有些以奸沾沾自喜的嫌疑,即使我们剩下的兄妹四人幸灾乐祸地欣赏二哥并不规范的站姿,那种心情远比吃“烧”来得爽快。

然而爽快并没持续太久,二哥又一次用行动证明了大哥那句话:老大傻、老二奸、谁家都有个坏老三。

农村每家都有个菜园子,我家也不例外。我家菜园里种了一种新品种的柿子,叫“贼不偷”。为什么叫贼不偷呢?就因为这种柿子成熟时也是绿色的,贼见了以为还没熟呢,所以不会偷。

我和姐姐没什么零食,心里惦记园子里的“贼不偷”,所以央求会认“贼不偷”的二哥给我们找成熟的“贼不偷”,二哥一改以往对我们俩跟屁虫的嫌弃,爽快地答应了。园子里二哥扔给我和姐姐一人一个绿色的生柿子,自己抱个货真价实的“贼不偷”吃起来。我和姐姐一吃,又苦又涩,简直没法吃,根本不是传说中的美味,问二哥,二哥理直气壮地解释:“‘贼不偷’就那味儿!”

以后许多年,即使没什么好吃的,我和姐姐也不愿吃“贼不偷”,甚至告诫想吃“贼不偷”的人“‘贼不偷’根本不好吃,它不该叫‘贼不偷’,该叫‘谁也不偷’”。

二哥就这样用行动一次次验证大哥的话,也让我们兄妹四人一次次在二哥的奸诈中迅速学习着、长大着、防范着……现在想起,那是堪比《孙子兵法》般的战略战术,二哥在告诉我们道听途说不可取,亲身实践很重要,没想到,没什么文化的二哥对人生的感悟挺深刻呢。

然而,睁着眼睛能防得了二哥,可闭着眼睛……

小时候我们哥四个和姐姐,外加妈,睡在一铺大炕上。晚上,按老大、老二、老三、老四的顺序排列睡觉。有一次,二哥半夜醒来发现自己尿炕了,二哥当时一定惊慌失措,但他很快又镇静下来,把他身边的三哥拖到自己尿的位置,然后心安理得地在三哥的位置大睡特睡。次日醒来,三哥摸着身下的褥子喃喃自语:“我尿炕了?我也没尿啊!”不过这宗谜案很快被生了我们五个孩子,又对自己孩子了如指掌的母亲告破,因为三哥睡的位置不是序号老三该睡的位置,而且老二的裤衩是湿的。二哥再一次用行动证明防不胜防的真理。

当然这件事直到现在,仍然为我们,已步入中年的我们哥几个所津津乐道。

我们兄妹四人都是吃过二哥苦头的,对二哥,不由自主的有了那么一分不信任,甚至排斥,但那件事,让我们知道二哥于我们多么重要,当然,那件事后二哥也彻底变了,这是后话。

村子边有条大河,水势汹涌,家长们百般叮嘱不要去那儿玩。但三十几年前的某一天,二哥在村中同龄孩子的簇拥下,雄赳赳气昂昂奔赴了河边。于是在太阳公公从东到西工作的一天里,村中与二哥同龄的孩子都离奇失踪,村里经历了史上最安静的一天,只闻在烈日炙烤下奄奄一息的鸡鸣狗叫声。不过,这一天,太阳公公没能对二哥他们构成任何威胁,二哥和他的伙伴们在这一天尽情释放生命的不羁,将自由自在演绎到尽致。游泳游累了就上岸毫无形象地趴着,或翘着二郎腿欣赏蓝天里白云怎么变身,小鸟怎么追逐,饿了,就近找点儿吃的,那里可是大自然的野果园,什么“山丁子”“一把抓”“山里红” ……甭管熟不熟,在自由人的嘴里,那就是美味。在太阳的最后一缕光收敛时,二哥才带着他的兵恋恋不舍地离开他的宝地。也许在回来的路上,他们还酝酿着下一次的放逐,然而他们还不知道,不会有下一次了。

我家宽阔的庭院在这个夜幕中显得格外拥挤,村里与二哥同龄的孩子家长都来了,他们固执的认为是二哥带坏了自己的孩子,兴师问罪的氛围如夜色般笼罩,还有一些看热闹的,农村的生活如白水似的乏味,那时村里连台黑白电视都没有,而今晚将有真实的现场直播。庭院里人很多,好像大队要在我家开会,却没有大队开会一贯的嘈杂,吃瓜子的、喝水的、啃黄瓜的……一切都销声匿迹了,只能听见燥热一天后人们清爽的呼吸声。一向以管教孩子严厉着称的父母准备了我从没见过的工具:一段不短的绳子,一根让人发抖的皮鞭。这群人中还有簌簌发抖的我们兄妹四人,我们的手一直紧紧地拉着,手心里全是汗。原本我想到村外向二哥传递消息的,但看到父亲阴霾的脸,腿硬是动也动不了。

二哥轻快而又带着惯有狡诈的脚步越来越近,我的心也越来越沉。当二哥看到满院的人时,先是一愣,后是不解,接着是满脸的不在乎,二哥不在乎,有人在乎,父亲一声怒吼:“跪下!”随着父亲的这声怒吼,二哥扑通跪了下去,尘土飞扬。院子里的成年人都在等待着,似乎在期待着什么,然而父母却道歉着、承诺着、客客气气地把村里人送走了。现在,院子里只有我们一家七口。父亲先是发狠的抽了二哥一顿,在我们的鬼哭狼嚎中,二哥却一滴泪也没掉,接着,父亲决绝地要把二哥勒死,在绳子蛇一样缠上二哥的脖子时,我们兄妹四人不约而同给父亲跪下,尘土飞扬。“饶了二哥吧,我们不能没有二哥!”我们不能没有二哥,虽然,二哥的奸让我们头痛,但奸就奸吧,头痛就头痛吧,我不能想象没有二哥,三个晋升为二哥的情形。最后,父亲关了二哥的禁闭,并且不许二哥吃饭,并非行伍出身的父亲倒想得出这充满军事化的惩罚。那一晚的餐桌格外有序和安静。没有了二哥的狡诈和争抢,饭菜吃起来也失去了原有的滋味。半夜,我把藏在衣服里的饼顺着窗户缝儿偷偷塞给二哥,二哥接过饼,突然就流了泪。潜回睡觉时,我听到父亲对母亲说:“再不吓唬吓唬,他会闯大祸的。”我知道,“他”指的是二哥。

那以后,二哥像变了个人,安分守己,甚至循规蹈矩,不变的,是二哥依然学习不好,依然执着地蹲级。再以后,二哥长大,结婚、生子,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我也因在外求学,与二哥聚少离多。听说,当年二哥的兵,有的成了种粮大户,有的成了民营企业家……而二哥一直做他的农民,听说,他把自己那几垧地侍弄的挺好,现在父母应该很放心了,二哥终究没有闯什么大祸,而我,总觉得自己自童年的那一个夏夜,丢了一个二哥。那个二哥,去哪了,又是谁弄丢了二哥? 

相关文章

文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