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人,鼓舞,上锣鼓

作者: 贺晓林2016年03月22日亲情故事

爷爷的爷爷说,那个东雷村老早的老早就有了“上锣鼓”,一群敲起锣鼓就不顾死活的庄稼汉子是“鼓人”,“鼓人”的鼓舞就是“上锣鼓”。

“嗵,嗵嗵”村东头响起了震天的火铳。震得整个村子里的格子窗啪啦啦地颤抖了,震得村妇细碎的脚步突然踉跄了。胆怯的小娃娃赶紧抱着母亲的裤管,瞪着黑亮的眼睛,寻思着大人们的反应。也震得铮铮小伙儿紧握着臂腕儿,豪爽的一声啸叫“美哇”,当然,也把村里几位年岁高的鼓人那平日里浑浊的双目震亮了。他们舒缓一下神情,伸一伸空闲好久的老胳膊,再踢一踢窝了一大冬的膝腿儿,神情也立刻抖擞了许多,自信了许多。这震得人心都要掉落的火铳声,是对鼓人的呼唤,东雷村的今晚,注定有一场不寻常的“上锣鼓”。

鼓人马老,大名拴柱,舞起鼓来赫赫有名。震天的火铳催得他撂下手里的烟锅,麦子瓮边翻出来又藏了一年的大铙钹,又满院子的找打扮自己适合自己的行头儿。今夜,他要把打扮的比去年的更新奇,找来找去,牛槽边卸下了一只牛笼头,“嘿嘿!”他咧嘴笑了,拾起旱烟锅,别在了腰间的红裤带上,和家里人一个招呼都不打,抱着大铙钹,提着牛笼头,神神秘秘,去村里的老祠堂找其他鼓人共结集。

七十岁的马进科,鼓人里的领鼓者。此刻,他央求着老伴儿,让她去儿媳妇的房间寻找孙子头上戴的虎头帽儿。老伴儿还没弄懂什么意思,只见他焦急地捶胸顿足,怪怨着老伴儿不灵便的腿脚耽误了他今晚舞鼓的化妆。虎头帽子是拿到了,腋窝里夹着一双挽着大红大绿的鼓槌,急匆匆出了家门。身后是老伴儿指着脑门的嗔骂声:“老不死,都七十的人了,还以为自己是十八的娃娃呀……”

马连才,四十岁。他身手快捷腿脚利索,激烈处在鼓面上翻几个跟头都不在话下,他把灶房里漏凉粉鱼鱼的葫芦瓢拿在手里,几朵红红的花儿扎着几根捡来的野鸡毛插在葫芦瓢的顶端,往头上一戴,不大不小刚刚好。提起麦囤边早已擦亮好久的大铜锣:“儿子,今晚看你老表演得咋个向,走喽!”窗台下招呼一声,风风火火走出了家门。

暮色掩住了古老的村子,衬亮了天空几颗闪烁的星斗。村子的东头,宽阔的碾麦场十几亩地,熊熊的篝火已经燃起来。麦场的边沿,百米深的黄土崖下,哗啦啦的涛声是母亲河磅礴的歌唱,东雷村的繁衍离不开这涛声,伟大的母亲河见证过东雷人丰收的笑语,也曾听过东雷人艰辛的哭泣。

东雷村,分南北两社,鼓人也以南北为伍。碾麦场将是两社鼓人的舞场,也是“上锣鼓”的战场。淳朴的庄稼人要用这鼓声,展现对母亲河的虔诚。他们要震四方恶鬼,颂三官神灵,愿这方水土风调雨顺,愿这里的人们四季平安。

霎时,南北两社的巷道几乎是同一刻钟喧腾了。火铳开道,鞭炮齐鸣,鼓人呐喊,从南北各社的祠堂里突然冲出了两队扮相怪异的鼓人。层层弥漫的硝烟中穿出震耳欲聋的鼓声,凶猛刚烈的大锣大铙的敲击声。

“哇!都赤裸着身体的汉子吆”一群外地的看客发出惊呼。领鼓的队伍举着红彤彤的火把,照亮了古老的巷道,映红了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的观者。鼓人们敲一阵,喊一阵,喊一阵又跑一阵,人流随着鼓声走,鼓声又和着人流冲。

就碾麦场里,南北两社的鼓人队撞在了一起。在熊熊的火堆旁,才看得清这两帮强悍的鼓人。谁也想不到,竟有好几个都是上了年岁的老人,人老了,那彪悍的激情却没老。这一群鼓人赤裸着霸气的上身,挂一串骡马铃铛,大裆宽裤衩,千层底老布鞋,个个顶着怪异的行头,画着非神非鬼的脸盘儿,丑憨态可掬,恶的凶煞恐怖。

鼓人信手就来的农具行头更让鼓舞诡异万般。也许他们是在彰显这方水土农耕的文明,也许他们是在演绎这方子民对母亲河的崇尚。那一张张鲜活而夸张的脸谱掩住了庄稼汉子的真容,他们就是神,轮着一双花布鼓槌,要把天上恶云拨散瘟疫震走。他们又是鬼,撞击着大铙大锣随地趸一脚,想在这厚厚的黄土崖边踩出一冽清清的甘泉。一声声强烈的重金属的碰撞声,娃娃们被震得胆怯,小伙子却看得振奋,要不是那条花色艳丽的大裤衩是自己亲手所缝,几位年轻的小媳妇在这一堆的鼓人里,还真找不出哪一个才是和自己睡一个炕头的女婿娃。

如今的“上锣鼓”已看不到昔日只为对阵比个高低的挑衅,更注重艺术的升华和场面的和谐,一家敲完一家起,虽比拼时还瞪着不服气的牛眼,但舞罢鼓,两社的汉子们还是共靠一张鼓面儿歇息,同咬一根烟杆子过着赛神仙的烟瘾儿。

鼓越敲越烈,人越聚越多,喊声一浪高过了一浪。“上锣鼓”要进入今夜的高潮。刚才还略显疲惫的老倔头,一听到鼓点立刻又来了精神。年轻的小马狂击一面硕大的鼓,“咚,咚咚”,硬木槌时分时合如雷鸣电闪。老道的马老汉圪蹴在大鼓边敲着一面脸盆大的小鼓,“嘟儿咙,嘟儿咙”,细木槌点点紧逼如聚雨劲风。“锵锵哐,锵锵哐”,旁侧两社的一群鼓人和着激越的鼓点击大铙、敲大锣。有狂吼高蹦,把大铙拍过了头顶,也有前仰后合,把大锣又摇右摆左。

熊熊的篝火,穿越了远古,仿佛是亲眼看到原始的先人们正在祭河神敬天地。一群狂蛮粗野的鼓人尽情地发挥着自己,突然,也不知是谁的一声召唤,一群提大锣的鼓手们对着面前的大鼓,左脚踏鼓帮,右脚却不停地向顺时针的方向,突然你在鼓上跳跃,他在鼓上翻滚。那结实的臂膀,宽硕的背梁,被熊熊篝火映衬的红彤彤的艳,油哄哄的亮。就是喊一声号子,那后背到前胸的一块块性感健壮的肌肉也在有力地颤抖着。时而纵身蹬住鼓帮,随即又转身跳下踏地,如此不停地鼓上地下跳着转,东雷村“上锣鼓”高潮了。鼓,愈捶愈烈。铙,愈拍愈响。锣,愈打愈狂。人群沸腾了,也沸腾了整个东雷村。鼓声,呐喊声,突然响起的鞭炮声,卷作千雷震地,羞浑了崖下的黄河,跳晕了天上的月亮

人群中的呐喊和助威声的嗓子都疲惫了,可鼓人们依然坚持着欢乐的鼓花,就是不肯停下欢跳的脚步。鼓舞,是庄稼人力气和耐力的比拼,也是他们智慧和技巧的结合。一个个汗流浃背,狂野,拙朴,还有神秘和诡异,激荡着东雷人乐观奔放的生活态度和不服输的精神。

东雷村的“上锣鼓”震破天的鼓,是五千年伟大母亲河的魂魄,是五千年强悍黄土人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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