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生且安茶飘香

作者: 安黎2016年05月23日抒情散文

起点是长安,终点亦是长安。

从彼长安到此长安,宛若跨越了两个季节,感受迥然相异。

时为炎夏,空气似乎被点燃,汉唐都城长安正置身于熊熊的烈焰之中。但偏居一隅的长安镇,却满目苍绿,凉风习习,温润如明媚初春,素净似世外桃源。

本为长安人,却是异乡客。从五彩缤纷的长安城,来到古朴幽雅的长安镇,我有一种从囚禁中突然获得释放的轻松与愉悦。天很蓝很蓝,云很白很白,薄雾在半山缠绕,候鸟在梢唧喳,茶园在眼前铺展,小河在脚旁流淌。平地里,一畦畦的茶树葱茏翠绿;山岭上,一坡坡的茶绿波涛汹涌。

茶是长安的物产,亦是长安的风景,更是长安的气韵。

中国境内,有无数个长安,名气最大的要数汉唐的都城。地处秦巴腹地的一座小镇,名曰长安,难道是在邯郸学步,刻意模仿?这等猜疑,在踏足关垭子之后,便会自动消失。关垭子雄踞于长安镇的地盘上,为秦楚两地的分界线。关垭子之内,是陕西省的平利县;关垭子之外,是湖北省的竹溪县。

关垭子,说白了,就是一道关口。绵延的群山层层叠叠,拥拥挤挤。在山梁错落之际,谦让出一条窄缝,预留下一道豁口,以供山里山外的人通行,它就是关垭子了。关垭子吸引着八方游客,原因不在于山,也不在于关,而在于墙。两千年前,由楚国劳工背土扛石,构筑成的那道长墙,时虽过而境不迁,依然蹲坐在原地,像一个彪悍的武夫,把守着关垭子的出入口。长墙的名字叫楚长城,它是为抵御秦国入侵而修建的。楚长城的面目已经颓唐,但霸气不减当年。天没有将路堵死,人却执意要将人隔绝。一道高高长长的墙,能暂时阻隔人的肉身,却无法阻隔人的野心。膨胀的野心,凌空飞翔,远远不是一堵墙可以阻挡得住的。于是,秦军进攻,楚军防御,双方你来我往,在关垭子一带形成了僵持不下的拉锯战。被动卷入战乱的民众,早已变成了惊弓之鸟,他们在逃亡之余,也摸索出了一套用以自保的办法:准备两副面孔,两套衣服,两面旗子,随变而变,见风使舵。秦军打来了,他们插上秦军的旗子,穿上秦人的衣服,并朝着秦军躬身作揖;楚军打来了,他们又插上楚军的旗子,换上楚人的衣服,并冲着楚军点头哈腰。老实巴交的山民,不窥王位,不谋朝政,仅仅为了苟活,却在战争的血腥游戏中,迫不得已地扮演起了变色龙的角色。他们的生存技巧被破解后,为后世所称道,乃至于被提炼成了汉语中的一个新成语,叫“朝秦暮楚”。

战乱令人憎恶,平安令人神往。取名长安,无疑隐含着当地百姓的一种精神指向和情感诉求:别再打仗了,安安生生多好啊!安才能生,生才能兴,兴才能福。生是鱼,安是水;生是树,安是土。

而今的长安镇,且安且生,一脉安详,一派生机。湿润的气候,恣肆的绿色,斜斜的平川,潺潺的流水,波浪般起伏的茶园,雄鸡般昂首的峰巅,白墙灰瓦的宅第,孤寂闲散的人影,在夕阳的余晖里,共同织造出一幅幻梦般奇异的田园美景。游荡其中,很容易使人想起元代诗人马致远的词句: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

这样的环境,酿造了茶之醇厚,茶之弥香。远离红尘,固守清高,茶像生物中的道士,显现着清心寡欲的高贵。平利茶自古就赫然斐然,为茶中之尤物,明清时作为贡茶,被官家垄断,难以走进寻常百姓家。

陕南的好茶在平利,平利的茶乡在长安。茶是闲适之物,是和谐之兆。从喧闹的长安城抽身出来,走进古典寂静的长安镇,硝烟不再,唯有青草的味道,伴随淡淡的茶香,悠忽而来,悠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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