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谭

作者: 孔伟建2016年07月01日散文随笔

每年冬天,我都买些白菜,一直吃到过年开春。

白菜,是大众菜,吃法多样,足以温暖一冬。

啥东西一旦多了,就不知稀罕了。平时,白菜就堆放在台案一角。做饭时,才想起它。

春节过后的一天,中午又要吃白菜。扒掉几片老叶,忽见一丛翠绿跳进眼里。一看,是从白菜心里拱出来的,原来小东西要开花了!

又过两天,花茎蹿高,开出星星似的鹅黄小花,鲜艳夺目,沁人心脾,颇有一枝独秀、敢为天下春之气势。

我端详着这棵菜花,眼前出现了一片蝶飞蜂舞的菜园子。不禁赞叹:春天真是捂不住啊!拱也要拱出来!

家里有本董桥先生的散文集《清白家风》,封皮即是白石老人的大作——水墨小品一幅。上绘白菜一棵,蘑菇三两朵,舍此,大片留白。当时,决定买此书,一为董桥先生之文风折服,二为白石先生之画作折服。

忽然想起,孙犁老先生喜好白菜,每年都要将白菜花作为岁朝清供,养着,看着。

面对小小白菜花的蓬勃,或许,我们没法不认真对待它。

汪曾祺先生在《花园》一文中写到:我的记忆有菖蒲的味道。

我的记忆里,有芦花的味道。

少时,我家老宅紧邻一方池塘,池塘边上芦苇遍布。出村北行一里许,又有一大河曰清水河,沿河而上,西行不远,有一水闸曰黄花寺闸,此地水流浩渺,芦花多而壮观。

有河流的地方,就有芦苇。有芦苇之地,就有芦花。

深秋来临,寒风一吹,芦花苍茫,摇曳不止。其状甚美,大概只能从晚明小品中找到妥帖的形容。

少年之时,我爱游泳,我爱芦苇。当我站在河边,当我面对盛开的蓬勃芦花时,常觉一望无际,常觉大地苍茫。“苇子出了穗儿,蚊子断了气儿。”芦花开遍之时,恰值蚊虫即将隐藏之际。

芦花可做棉鞋,苇秆可编席子。芦苇荡里有这样那样的水鸟,有这样那样的乐子。风在舞蹈,日子在飞逝,村庄在变老。

因为芦花,我爱屋及乌,我对日本作家德富芦花这个名字和他的文章富有好感。我将他的集子和汪曾祺、孙犁等先生的书放一起,常常翻读。而一篇《芦花》不过六百字,时常环绕在记忆里。

池塘早已不在,清河早已断流。这两年回乡,偶尔心血来潮,还要跑去看看,只是触目一片荒芜,看在眼里怎么都不是滋味。

说说草吧。

刚开春,弟弟就要去打药,我问:管啥的?他说:除草剂,打上除草剂,麦地里就不用薅草了。

我对儿时的回忆,对某个地方的回忆,常常融入了某些植物,比如一些草、一些。我对于大自然的最初印象就来自大地,我对生活的认识、我最初的一些生活常识也来自大地。

我认识很多种草,知道哪些草羊喜欢吃,哪些草有异味,牛不喜欢吃。我曾挎着篮子无数次地奔跑在田野里,用镰刀和锄头跟这些草直接打交道。我走在春风里,感受着泥土的气息,青草的气息,庄稼的气息,这些气息共同构成了村庄的气息,这些气息中,绿是第一位的。

那时候,我不会想到,有一天,庄稼地里不会长草。我甚至武断地认为,不长草的地方,也不会长庄稼。

其实,青草、植物和人一样,一切挣扎与坚守,都为找寻和静候一个让自己能够安居的家。

可是,科技的日新月异让我目瞪口呆。今天,我与很多青草的邀约竟成了奢侈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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