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瓦

作者: 马科平2016年10月14日散文随笔

卑微的土,加水和成泥,经晾晒干,搓揉捏压成形,高温烧制后即可涅盘成青灰色的瓦,这一始于周朝,成于春秋,盛于秦汉,再也不能普通的风物,是人类屋顶建筑材料的一次革命。自此,它铺在宫殿,铺在庙宇,铺在商铺,铺在农家屋檐,普普通通,片片相接,遮风挡雨,庇佑人类千年沧桑。

老家的村庄,位于关中的黄土台塬,深厚的黄土层,适宜加工砖瓦。我年幼的时候,常去村口的瓦窑玩耍。瓦匠刨开地面表层耕作层,选取纯净的黄泥黏土,运进蓄泥池,倒水浸泡两个昼夜,池中浮现的球泡沉破,再加细细的沙子,赤脚或穿上雨靴跳入蓄泥池,反复踩踏,嘴里喘着粗气,满头的汗珠滚滚而下。

第二天,瓦匠从蓄泥池把一团团稠软熟泥兜到瓦坊一角,堆成一条弧形泥墩胚子,用弓形的竹片拉根钢线把它切成四个等分。接着,便换成削笔刀模样的木块钢丝刀向泥胚平拉,割出一片三分厚的薄泥,双手像揭纸张那样,轻轻托起来走到转轮台。

转轮台有木制的转轮(也叫陶钧),圆桶状的模具,和粗布做成的衬里。薄泥扣放在模具上,紧贴模具外壁,用脚踏动转轮,双手沾水塑泥成型,很快就形成了一个上细下粗的圆筒。在转动中,双手拿起薄木板,相向拍打瓷实,再用小铁铲削掉上沿多余的毛边,拿起木梳状划片,围绕转轴旋转一圈,在圆筒外壁划出凹线,分成似断非断的四片,瓦胚便做成了。

旋即用模具把圆筒拎到晒场放置,等到风干掀开贴布,自然裂成四片瓦胚。这期间,有四个模具圆桶和贴布轮流替换,退下来的浸入木盆里,保持润滑不滞泥胚。晒场放置整整齐齐的圆筒瓦胚,在大太阳下晒上两天,待八分干时,掰成瓦片,仔细码在四面通风的瓦棚里慢慢阴干,即可入窑烧制。

新烧制出窑的瓦片,青里透灰,清雅端庄,色泽亮堂。轻轻一敲,如古银元发出清脆的“当当”声,让人喜爱不已。我与小伙伴捡拾零散的残瓦,抡起小拳头猛捶,比赛看谁的拳头硬力气大。捶碎的瓦渣,用来打鸟,打水漂。一次头脑发热,捡了几片完整的新瓦猛捶,被爹撞见,迎头便是一顿抽打。

当青瓦走上房顶,羽毛般挤挤挨挨,沿倾斜的屋面,从屋脊到屋檐直直排列,朦胧的细雨,如轻纱,如薄雾,柔柔地笼罩房屋村庄,构成了一幅意境幽远的水彩画。聚集的雨水顺瓦沟自然乖巧地流淌,在屋檐上自成微小的瀑布而奔泻,或晶莹地滚落,“滴答滴答”有节奏地落在屋檐下的小水坑,仿佛婉转的声声琵琶。

岁月流转,四季变换,青瓦被风吹雨打、霜凌浸,变成黑褐色的颜面,铺满鲜绿亦或褐色的苔藓和萋萋的瓦松,这些屋瓦宛如一位饱经沧桑,上了岁数,深沉淡泊的哲人,宽厚忠诚,送走一辈人,迎来一辈人,始终如一,永远相伴挚爱的每一位生命

相关文章

文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