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蛙声

作者: 林文钦2016年10月22日优美散文

身心感到无名的疲倦,便去了乡间。独坐那片紫竹林中,困乏的心灵突然被一声如鼓如钟的震鸣声攫住了,久旱的心田里便抛洒进点点滴滴的甘霖,于是一个激灵,便从尘封的记忆深处里去打捞:蛙声?却原来是蛙声呵。刹那间,沉睡的生命泉水喷发了出来,漫漶了整个心身。一时间,旷野,沟谷全回应起来,全被蛙声占领了。一声接着一声,一片连着一片,一浪高过一浪,此起彼伏,汹涌澎湃,如洪钟回荡,似骤雨倾泻,方知心田的荒芜,全是因为离弃了蛙雨的滋润。久违啦,蛙声。这深深刻印在我童年记忆里的印痕,这一直是我生命河流两岸永恒的风景是何时消退的?这原像四季一样与生命相伴相守的蛙声又是何时逃离的?竟逃离得这样无踪无影?

那是一个冬天,所有的遥望都被凛冽的寒风收藏进长长的冬眠里。忽然有一夜,突然被一阵骤雨般的鼓噪声惊醒了,骨碌一下跳下床,双手推开木板窗,柔和的月华儿泼了进来,密急如雨的蛙声也一道泼了进来,我真说不清当时的惊喜和震撼,仿佛从冬眠里醒过来的不是蛙,而是手拄窗棂的我。于是,垂柳抽绿了,菜花结荚了。农人的鞭梢声,牲畜的哞叫声,牧童的柳笛声,奶奶的摇篮声,还有那无头无尾的山歌声就全一下淹没进铺天盖地的蛙声中了。好大一片蛙声呵,声震如雷,密急似雨,蓝的天,白的云,清澈的池塘,湍急的河流,缤纷的山野,全静静地消融进蛙声中,似乎一切都是因蛙声存在而存在,一切都由蛙声有序地安排着,世界被蛙声独享了。那时,我嚼着嫩嫩的草茎,躺在草丛中,仰望蓝天,和蓝天下的片片白云,还有白云下面掠过的只只鸟影,让心跳声,呼吸声渐渐融入蛙声里,最后成了蛙声的一部分,这样,我就远离了我所生活的那个充满恐怖的世界,逃离了那个充满慌悚和原罪的童年。蛙们接受了我,蛙们理解了我,蛙们安慰了我,蛙们让我在这里感受到了做人的自尊与自信。我不再长长地生活在恐惧里,也不再深深地陷入自责中,我还原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男孩子。一切的来路和去路,一切的拥有和虚无,都和这远远近近的蛙声那样的贴切而遥远,又和那忽悠而去漂泊而来的白云一样遥远而贴切。

可离开蛙声的日子已经很远很远了。蓦然回首,遥望着所有走过的路,扬起的尘埃如扯起一张硕大无比的世俗网,从网这边看,那边是在网外;可从网那边看,这边又在网外。迷茫的双眼难以定格也不敢定格,我无法解读。无论是网的这边还是网的那边,又无论是网内还是网外,都是这网中的一条鱼,一条可怜见的鱼罢了。于是,便感到辛酸与茫然。还是聆听蛙声吧。岁月在密匝如雨的蛙声里无印无痕地流淌着,惆怅而凄美的梦也在无印无痕地流淌着。我所蜗居的松城原也是蛙声一片的。松城无处不是水,无论是跨出木板沟槽门,还是推开木板兰花窗,到处可见的不是一泓碧潭,就是一汪清波,屋里屋外闲暇的日子无不被无头无尾的蛙雨浸润着。蛙声里透着的是稻香,是宁馨,是憧憬,是一个复一个的清贫的日子。白日里,手推狗头独轮车碾过落满蛙声的石板街面,留下沉重的收获;更深夜静时,一轮玉辉也应邀落进水底,听蛙们鼓噪出一片忘我的沉醉。可不知何岁何年,碧潭和清波一块块地消逝了,一块块地被钢筋水泥丛林所替代,如今,城内早已无水,城外也早已无水,陵阳城成了个地地道道的旱城,蛙声从所有庸常的岁月里消逝了,消逝了蛙声的岁月早已将人们的记忆抹平,如今流淌的不再是蛙声,而是膨胀的欲望,是无休无尽的灯红酒绿。世俗的尘埃早已填平人们心野间的一切沟壑裂痕,生存的方式已不再叫生活,只能叫活着,就是池莉所说的那种“热也好冷也好活着就好”的活着。

今天,当我在这紫竹林边与蛙们不期相会,冥冥中感到是一种神奇力量的执意安排,更是生命的感召,使我,寻着了生命的根和源流。望着远处随着一阵阵车鸣声而滚动的一阵阵烟尘,还有滚滚烟尘的那边无尽扩展的欲望和钢筋水泥丛林,蛙们呵,你们可要保重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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