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生宴

作者: 王绍忠2016年11月12日散文随笔

春从柔嫩柳枝的苞蕾中钻出来,从山丘岩层的石缝里拱出来,从冰融化的歌韵中淌出来。当南归梁燕的呢喃催醒山屯黎明的时候,油绿鲜亮的野菜已悄然给山丘堰坎、河滩渠岸、大野阡陌披上了仲春的时装。

溪边畦脊上互相簇拥的是闪着油光的嫩荠菜;乡野沟下迎风嬉闹的是长满绒毛的马兰墩;河滩上一身素白飘散着幽香的是翻白草;山包上一株株支愣着细腻厚实叶片的是琉璃嘴;柳林畔一簇簇扯绿拖青的是大夫苗;还有那阳坡上茂密丛生的灰灰菜、婆婆丁……瞥见这些野生的鲜嫩,我就像看见了久违的故交挚友一般。思绪立时在野菜的清芬中游弋,心境的惊喜顿然舒展、蔓延开来。

不要再说山里人秉性直筒筒、说话土腥味,而今,祖辈世袭的传统提法都注入了时尚的文化元素。譬如荷锄耘田叫“踏青”;去山野沟坎剜菜称“采春”,那么食野生的嫩芽鲜叶则顺理成章的叫“品春”了……

平素,在宅院中爱和吱喳欢唱的鸡仔啦家常、专和温顺柔情的兔崽说笑话的三嫂,为“犒劳”归乡探亲的我和侄女,特意去村郊“采春”。她穿着合身可体的花色衣裤,仿佛是从《诗经·吴睢》“参差荇草,左右流之”走出的俊朗村妇,每发现一簇野菜,便立时弯腰曲背、一如在施鞠躬礼,似在感谢乡间大野慷慨无私地大方馈赠,用山乡野味来盛情款待我这故里会亲的游子。不足两个时辰,沾着天地灵气、吮饱甘霖精华的野菜,就在三嫂的竹篮里冒头外溢了。

分类、掐根、洗涮、入锅,手脚麻利的三嫂经过一番紧锣密鼓的忙碌,色香味俱佳的八菜一汤渐次摆满了餐桌。清鲜爽口的苦菜蘸大酱、柔软醇芳的苜蓿烙鸡蛋、外酥里嫩的油烹山菊芽、脆甜青嫩的砂糖拌扁扁叶、鲜香四溢的荠菜木耳汤……

“全是清一色的山珍野味,”三嫂自语:“开桌吧!”立时杯盘“协奏曲”响起来了,甜笑伴着蜜语在堂屋里飞扬、激荡。任你挥箸伸勺,随意品尝那一盘都会让你味蕾留春、滋唇润舌、消馋解饿。女儿仰脸问:‘三婶,野菜不施化肥、不喷农药能长么?”“傻丫头,这才是地道的天然原生态。野菜跟咱庄户人一样,属‘穷家子’脾性,撂到哪里哪里生,不光不挪不移、还安家落户,繁衍子孙。“三嫂快人快语。”一种野菜一种药性,马齿苋煮熟炖烂可防老寒胃,苦碟子生吃凉拌都能治咽喉炎。“我插话补充道。

我自少在乡下长大,对立春后的野菜情有独钟,这顿饭就吃出了那种返璞归真的天然味道;三嫂却吃出了忆苦思甜的质朴感情。她对侄女说:“灾荒那年三月里,你奶奶不能看着你爷爷空瘪着肚子推车运粪,蒸了一锅灰灰菜面野菜团。晌午,你爷爷收工后,正“骑”着大门槛啃着,从村西头窜来一只饿狗,跳起来就叼跑了菜团子,还扯断了你爷爷半截小拇指。你奶奶是又疼干粮又疼人,坐在地上嚎天哭地的直抹眼泪……”

女儿是90后,她对三婶说:“我从小说里看到,解放前,乡下庄户人说野菜都是救命菜。”“野菜对老百姓有恩德呀,舍了自己的身子骨,也要保全山民的性命。“文革”以前,咱山里社员都夸野菜为度荒菜……”三嫂是个“小广播”,也跟侄女说起那陈年往事。“眼下日子好过了,是不是也该为野菜‘正名’了?”女儿笑着问。

我思忖半天随口说:“国以粮为本,民以食为天。而今吃饭都讲究粗细结合、荤素搭配,吃原生态天然食品。我看野菜无半点污染该当首选。人们都希望吃饭能吃出健康来,叫它‘养生菜’咋样?”三嫂一听满意的直拍巴掌,全桌的人也齐呼啦的“全员”通过。谈笑声、鼓掌声钻出窗棂,惊飞了门外檐下的报春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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