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声高处是响水

作者: 吴立志2017年09月18日来源: 安康日报社散文随笔

河虽不宽,但水量很大,从门前山顶近乎垂直而下,瀑布成群,河声吼吼,故名响水沟。

河声是缥缈的。白天往往听不到,夜间则异常清晰,有时候从瓦隙间飘来,有时候从窗户外挤来,有时候又从床底下冒出来,隔着很远的地方,也能听到响水沟的河声。河声似乎从傍晚开始的,记得有一次家中只有我和年迈的外公,他让我上楼去揽一些包谷下来,我短小的步伐从漫长的楼梯爬上去,当我钻进楼口时,忽然听到了河声,就像埋伏在某个角落里的怪物突然跳出来,吓了我一大跳,我问外公你听到河声了吗,外公说什么都没听到,自此我对河声充满恐惧。最可怕的是小学最后一年,晚上睡在教室的楼板上,在一片漆黑中摸索躺下,河声就响起来了,夜越深,河声越响,我只得紧紧捂住脑袋,但河声一直萦绕不去。河声对我来说,就是巨大的黑暗和恐惧。

虽然是听着响水沟的河声长大,但并不知道她的真容,也不知道是哪一段发出的响声,能够传的如此之远。今年偷闲回家,给老父亲说我们一起去爬响水沟吧。彼时,父亲才从坡上回来,不过上了年纪的父亲,早已习惯了听我的话。于是背了一把弯刀,很快就出发了,不多时走到鹰嘴崖下,便弃路开始攀爬。

一路都是巨石,水从山上极速冲下,形成了一个接一个瀑布,石头上全是绿油油的青苔,河边古木参天,老藤牵挂,好鸟相鸣,山涧空远,让人顿生林泉归隐之心。没有道路,只能在山涧的巨石之上攀爬、跳跃、穿越,虽很艰辛,但往往移步换景,触目皆是精致的瀑布,清冽的河水,安静的流泻,没有一点喧闹之感,没有一丝尘世纷扰,让人常常不舍离去。

河声远处听着很大,走近了反倒变得温柔,更像一个外向的女子,外表火热,内心安静。走近响水沟,就像走进了一个少女青涩的心事,潺涓、细腻而深沉。

我走走停停,一会儿拍照,一会儿歇憩,气喘吁吁。父亲不紧不慢,稳妥地在前面开路。父亲不多说话,嘴里叼着旱烟,看我落远了,就停下来等我一会儿。走到一处断崖前,水声忽然增大,水雾迷蒙,凭直觉前面会有一处大瀑布,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待我走到跟前,父亲已经站在那儿,用手指给我看,这就是你要找的河声源头。我抬眼望去,只见几十米的飘崖之上,一匹清流活活把崖壁撕开一条口子,然后一泻而下,飞花散玉,开出彩虹,落成一处幽深的碧潭。潭边正好立起一方巨石,既可仰观瀑布,亦可俯瞰幽潭,是一处绝佳观景平台。

在石头上坐下来,静静地看着高处的水被撕成一绺绺水雾飘落,每一次撕裂似乎是无声的,但无数次撕裂发出震耳的声音。亦或许一开始是无声的,落地时才忽然发出声音。这正是无数次传入我耳中的河声源头,虽然我知道河声不全是这个瀑布发出的,但一定是这个瀑布带领整条响水沟发出的。实际上,离开故乡到城里工作生活后,曾无数次回味家中的河声,特别是心绪烦乱的失眠之夜,多希望河声用温柔的手掌轻拍着我酣然入梦。

当我还沉浸在瀑布的氤氲中,父亲不知何时已离开前去探路,四下观望竟无处上去,我对父亲说,要不我们原路返回吧,父亲没有作声,他走到崖壁前,找到了两根从崖上垂下的蜡藤,使劲扽了几下,便揪着藤子爬了上去,不一会儿就到了崖顶,然后消失在山崖背后。我扽着他刚才爬过的藤子,才爬到一半时竟然力气用尽,待我勉强翻上去,瘫倒在地喘气时,父亲抽着旱烟说,前面路就好走了。稍作休息前行,不远就看到山上已经荒废的房屋和曾经的田园,总算让我从惊心动魄的攀爬中重新回到了人间。

父亲还是默默地走在前面,他习惯了为我开路,虽然有时候给我的是一条充满危险的路,但最终还是引领我找到了平阔的人间。

从山路回到家中,父亲炒了两个小菜,我们又各自喝了一杯包谷烧,晚上睡在老家的棕床上,听着亘古的河声,经常失眠的我竟然睡得无比踏实和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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