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闲落一径秋

作者: 大彩2017年10月26日散文随笔

深秋,桂花闲落,振兴街的早晨是香的,美奂山的夜晚是香的。香径上,婆娑的人影在信步养生,他们贪婪地吮吸弥漫的香气,想把秋意装于肺中。

每年的仲秋时节,我都要对桂花和月亮生出些陶醉来。一度以为,在闻香识女人的常态里,能让鼻翼和心灵荡漾的香,怕也就是这月亮下的桂了。

却不料,我对仲秋桂子的满腔痴情,竟被堂姐一棒“打醒”。那一日,我与她在桂花树下徜徉漫步的时候,她竟捂着鼻子,央求我快些走过。我闷闷然,小时候我们在村里疯玩,长大后,我们应了老姑的口,南山嫁一个,北山嫁一个,哪得多少相聚的时光。这一次也是为了一件家族中的大事,难得聚一回,闲话几句,可也让我今天才知道,她与我并不是同一般喜好。

她说:“我最讨厌每年的八月了,小区里那么多桂花树,太臭了,我想吐,整个秋天我都想吐。”原来她闻不得桂花香!哦,在这里,我不能说桂花香,得说“桂花臭”——好在,这桂花的香味儿还是得了大家共识的。否则,要让我俩来评论这味道,谁是怪异之人,还未必说得准呢。

我又想起和堂姐一起上小学的时光,下过雨的麦田里散发的芬芳,是我们最迷恋的香气。我们在蚕豆花开的夜晚,在月亮下面静静坐着,大口大口地吸着蚕豆花散发的香味儿。还有村口那棵大叶女贞树,蜜蜂成群结队的嗡嗡声,也随着翅膀翻飞出一股奇特的香气。我们一起在树下刨虫子,一见到哪里有虫子的影儿,就凑上去,还把一种虫子叫做“聋子”,它钻进土里时,总会留下一个涡形的痕迹,我们一边刨一边齐声大喊:”聋子窝窝,开门给大哥!“小时候,觉得满世界都是香气袭人的。

甚至,我们走在乡间小路上,偶尔看见汽车,也要追着跑着,在汽车的尾气里迷醉。汽油的芳香味道是一种陌生的香味儿,它新鲜地入侵我的嗅觉,让我一时觉得,汽油的香味比我从前闻过的味道都要香,我的这种奇异论调,遭到小伙伴们的嘲笑。堂姐和他们都说,你太怪了,那是臭得让人恶心的东西,你怎么能说好闻呢?

众口之下,我为自己的异端而缄默,但我对汽油是“好闻的”看法一直持续到今天。在那个不知香水为何物的年代,我对汽油一直怀有深刻的好感,对每一次汽车经过时发出的味道倍感亲切。直到有一次坐长途汽车,在颠簸中呕吐不止,我终于厌倦了汽油的味道。从那以后,我闻到汽油再不会喜悦了,终于“正常”地生出些厌恶来了。我不知道是我的嗅觉变了,还是汽油的味道变了。只是有一次,我和朋友谈论这经历时,竟然遇见了“知音”,她说她从前也喜欢闻汽油的味道,因为从前的汽油是好闻的,现在的汽油,真的不好闻了……

与堂姐分开之后,我一直在想这看似简单的事。桂花的味道,它究竟是香的,还是臭的?在大众的审美里,桂花的香,被人广泛认知和接纳。比如古诗词里就可寻觅芳踪:辛弃疾的“大都一点宫黄,人间只凭芬芳。怕是秋天风露,染教世界都香”。杨升庵的“摘来金粟枝枝艳,插上乌云朵朵香”。更有我们耳熟能详的“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桂花被历代文人墨客写进诗意缠绵的文字里,它蔚然的香气,像是要从诗句里爬出来,爬进我的鼻孔里。但愿它们绕道于我堂姐的门前,给她一个安稳的秋景。

桂花落了,细细碎碎地落在地上。在一个有月亮的夜晚,我加班归来,满怀的香气让我心生喜悦,我做了一个偷香的人,四处张望,除了一只偷窥的母猫与我对视,如处无人之境,不觉心生窃喜。于是我站在树下,摘香入囊,倒至小碗里,竟有了小半碗。回家用文火熬成桂花粥,入胃的香气,更令小儿馋涎。后来,又效仿古人泡了桂花酒,唇香袅袅之间,似有万种雅韵翩翩起舞。若是我堂姐见了,必要骂我是个神经病吧。

想来,一切美好,只在喜欢它的人眼里。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而砒霜与蜜糖,都生在花神的手上。人的力量,只在举手能及的地方。就连香气,也这般令人迷乱。当有一天,我因严重的鼻炎丧失了嗅觉的时候,忽然觉得这世间的味道,哪怕是臭味,也是弥足珍贵的,它让我拥有辨识世界的正常感观。失去嗅觉,世界于我,就残缺了。我知道,我会慢慢失去很多。但在这个秋天,在桂花细细落下的小径上,我还是无可抑制地充满了感恩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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